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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我知道,你心裡覺得我俗氣,認為我過時,把我看做前朝的老古板。你嘲笑我不懂變通,不明白那些陳舊的,註定要被新的抹去與代替。但其實,年輕的時候,我跟你一樣,也喜歡最新的,喜歡最好的。數十年過去,我不再是追求新奇的孩子,開始熱愛過時的人,過時的物,過時的一切。你覺得我老了,是嗎?你就是這樣想的吧,想把陳舊的世界與我一併抹除。可我告訴你,喜歡那些蒙上灰塵的理想,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只不過物是人非,最新的和最好的,最終有一天破碎了,變得醜陋而古舊。可我依然愛著她們,一如既往。

  過去的一切,都是我最美的生命,那麼留戀過去,自然無可厚非。等你活到我的歲數,那一天你也會這樣。那時,該用生命獻祭,從舞台退場的,就是你了。三郎,今日我把它教給你,你要記好了。

  「你要……記好了……」把眼淚咽下去,喉嚨一陣冰涼。放下了鎮紙,在案上抹乾血跡,轉身,離去。

  那日橫車阻攔宰相退朝,眾人皆繞道散去,最後留下的,是姚崇。他白須沾著雪花,手執馬鞭,向太平行禮,「公主,往後,好自為之吧。」

  獨孤皇后廢黜楊勇,則天陛下除掉章懷,韋後鬥敗節愍太子,她們都是皇帝的正妻,夜夜睡在一處的。輕吹吹耳邊風,勢不可擋。彼時太子的勢力,也遠遠弱於她們,並不如現在。而公主您呢,只是陛下的胞妹,怎能和皇帝的寵妻相比。姑姑挑撥父子,有幾人能成功?我姚崇雖老,看的卻清楚——皇帝遏制太子,只是為了保證活著的時候,自己保有最大的控制,並不是死後也不要太子即位。那時候,公主您也不免……

  「我懂得,我全都明白!」猩紅的眼眶,她別過頭去掩蓋,「可是姚相,你知道他做什麼嗎?你知道他怎樣對他的姑母,你知道他——」

  所有人都說,那張臉與則天陛下相似,姚崇細細看著,卻感覺不出。他總覺得,這張臉上少了些什麼,與不怒自威的女皇相去甚遠。

  「長公主,這世界上對錯的確分明。但有時候,對的事不該做,而錯的事,也許必須去做。希望您多多思量這話。」

  六年了,六年間國不國、家不家。天下需要的是安定和平,而不是又一番動盪。公主!

  太平的手指抽搐起來,真怪,明明已經初春,沒那麼冷了。她的唇也在發抖,腦海中浮現婉兒的絕筆:天行有常,以血肉之軀馭天道,妄也……我們這群人中,只有你不必尋死,希望你,好好活下去……願君人如其封,長守一世太平……

  語句的飛旋讓她迷亂,仿佛婉兒正牽著她的手,湊過來耐心地講道理。婉兒正對她笑著,告訴她,不懂也沒關係,總有一日會明白的。她會明白自己要什麼,找到自己的路。伴隨復仇的信念與渴望燃起,李隆基不懷好意地笑,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木然站在馬車上,她對姚崇點了點頭。

  那是姚崇第一次覺得,她有幾分像則天陛下。不是面容,而是神情。老朽之軀,翻身下馬,跪倒在雪化的泥水中,他深深長拜稽首:

  「主上寡斷。公主,我替天下蒼生,謝你了。」

  朝服沾上泥水,半黃半褐。鬍渣落在泥地中,灰白沾染了顏色,髒兮兮的。他長拜不起。太平下了馬車,扶起這位忠心不二的老臣。望她一眼,姚崇終於明白,太平與則天皇帝的相似。可惜只是相似。

  姚崇離開了。馬蹄達達,望著空曠的街道,她的眼眶,終於肆無忌憚地紅了。

  仰頭看天,陰沉地像要墜下。她笑了起來。

  [R1]朕更無兄弟,唯有太平一妹,朝夕欲得相見。卿勿言,余並依卿所奏。

  [R2]這件事有爭議,有學者認為真,有學者認為假。但畢竟是《舊唐書》正史記載,《太平廣記》有所提及,且肅宗李亨生日推算,同房之事對得上國喪,我暫時就寫在這裡。不過很有趣的問題是,假如為真,為何太平沒有抓著大做文章呢?

  另一種解釋是,唐肅宗李亨的生母——元獻楊皇后是太平送給李三的,也就是監視他的「內奸」。楊皇后的姐妹,一個嫁給武攸暨的兒子武勝(是不是太平生的很可疑,估計不是她親生,雖然有人說勝是「月生」),一個嫁給李重俊。可以說,楊皇后與太平的關係比較親密,非常可能是「後景雲元年八月入選太子宮」,也就是李三剛做太子時,姑姑給他的「禮物」,和堂姐妹楊淑妃等一同入宮。所以,由於出身的緣故,李隆基那麼想打掉李亨,也就不足為怪。李亨被父親冷落不喜,掛在嫡母王氏名下,不敢與生母相認。他後來做了皇帝,對生母楊氏的外戚也比較冷淡,沒有封贈。

  不過想想,太平派出臥底的兒子,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最後把李三打成太上皇自登帝位,忽然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R3]政變前最後的溫存,她不忍心將這些定義為罪過啊!

  作者有話要說:

  都給我去磕三高!

  感謝讀者「梓曦」,灌溉營養液+8,梓愛妃明日侍寢……(bushi)

  第148章 棄仇念(3)

  李隆基轉入後殿,看見高力士歪在那裡,頭上裹的白紗正往外滲血。他皺緊了眉,坐在這位從小長大的玩伴身邊,摸了摸他的手。還不算太冷。

  姑母一定是瘋了,他默念道。她瘋了,隻身闖入東宮,只為說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這是在做什麼?在激他麼?這個政壇老手,老謀深算的女人,又在打什麼主意、挖什麼坑?她要怎麼對付自己?想著想著,回憶起那塊鎮紙,不由得有些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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