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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地處南方,臨近濱海之地泉州,此刻天光乍破,日之將出,街上行人不多,幾人的議論叫旁人輕易聽見,更多人捧著自己的早飯聚了過去,加入了他們的議論。
沈無心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四月清晨寒涼露重,春衫單薄,還好她出門時披了楚碧城的披風,清晨寒露無法侵體,鹿皮自生暖意。
她低頭在賣朝食的小攤前點著信州的特色小吃,“一份魷魚撈米粉,兩籠灌湯包,一份甘草冰雪涼水,一包間道糖荔枝,先就這些吧。”
“好嘞。”攤主麻溜地替她把新鮮出爐的小吃和糖果打包起來,順手放了兩份贈品,“這金絲黨梅和香棖元是我們攤子新出的,孩子特別愛吃,客官可帶回去嘗嘗。”
沈無心青絲綰了起來,也不怪他誤會。
她愣了一下,便回以一笑,答謝過攤主,才提著朝食沿著青磚路回客棧去了。
朝陽初升,她背著朝陽走,腳前拉下長長的影子。
待身後那影子和她的影子重疊,她也沒有驚訝,只是冷靜地回身,與來人對視,“我以為你還能多忍一會才動手,怎麼這麼大人了,還那麼沉不住氣。”
來人正是沈雪鳶,或者說如今的青鹿。
她今日身穿一身窄袖白衣,制式頗像男裝,手上提著明月劍,在沈無心回頭那剎微微一愣,臉頰微紅,繼而目色一冷,“你這表情倒是和楚碧城像了個十足十,若非殿主確認,我還真不信你是沈雪鸞。”
“當然不是。”沈無心莞爾一笑,“我是沈無心。”
“沈無心。”青鹿咀嚼著她的名字,嗤笑一聲,“也是,如今你武功盡失,廢人一個,配不上沈雪鸞這個名字,還不如拱手讓人。”
沈無心揚了揚眉,似是沒看見那快觸及她眼睫的明月劍,只道,“我只是沒了內力,不是沒了腦子啊?”
青鹿在她臉上見了熟悉的表情,面前恍惚看見幼時的長姐,情緒波動,連帶明月劍也微顫,“沈雪鸞,從小爹娘就偏心於你,如今你還不能我贏上一籌?”
沈無心順著她的話,淡道,“是啊,可不是偏心嗎?把明月山莊的責任給了我,把愛和自由都給你。”
“你休要狡辯。”青鹿不服,道,“你是武學奇才,七歲便神功蓋世,有何偏心可言?”
沈無心點點頭,“是啊,所以才讓一個七歲的女娃娃肩挑沈孟兩門的秘密,拿雙鹿圖的陰面。”
她頓了頓,才直直看進青鹿眼底,“旁的人不知,你卻是看過雙鹿圖的,青鹿背後是富貴,白鹿圖背後是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青鹿手中明月劍微微垂下,白鹿圖背面是真相,也是白骨。
她沉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來意,想起了殿主的叮囑,復又舉起明月劍,“若不是你,我怎會差點替你嫁給孟珏?要是殿主幫忙......”
沈無心不為所動,輕笑一聲,“難道不是你殺的我?沈孟兩家聯姻,本就是兩家掌門的事,你若不覬覦莊主之位,怎麼會嫁給孟珏?”
青鹿被她清冷的目光籠罩,竟往後退了一步。
沈無心這才不再看她,緩道,“再說了,如今你都已不是沈雪鳶了,嫁給你心儀的摘星樓主,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只是就這情況看來,她這妹妹恐怕還不知道孟珏和摘星樓主間是什麼關係吧。
她一提起摘星樓主,青鹿更是百感交集,嘴上依舊不放過她,“你牙尖嘴利,我不聽你的。”
沈無心像是早就猜到她要這麼說,搖搖頭一笑置之,提著朝食接著往回走,根本不把她和她手中的明月劍放在眼裡。
若是沈無心為她言辭所激,青鹿可能還真會執行命令殺了她一雪從小到大的憤恨,就如十一年前一般。
可偏生沈無心視她若無物,青鹿眼中便更是迷茫。
沈無心想著朝食要冷,很快便消失在青磚路的盡頭,自然沒聽到那個被她落在原地的身影嘴裡喃喃,“可我不叫鸞兒啊......”
青鹿抬眸看向行人漸豐的長街,眼前恍惚看見那個吻了她的倨傲少年,耳邊聽到他喊她“鸞兒”。
朝陽高懸,慘澹的日光映在那一身束袖白衣之上,竟顯得她的背影有些蒼涼。
那廂,沈無心剛拐過街角沒走多遠,便看到了那道紅色的身影,話未出口笑容便染上唇角,“你醒啦?”
她醒得早,才獨自出來買了昨日見到的早點。
楚碧城嗅到她身上別人的味道,伸手把她披風脫下,換上了他身上新的一件,“下次叫上我。”
沈無心和他相視一眼,應了一聲,“嗯。”
他們在正常人眼裡大抵就是“怪人”,不正常,不能理解,甚至無法溝通,旁人多會多加偏見。
但他們呆在一塊,正好讓彼此無拘無束,此刻一個對視,便心有靈犀一點通,也正因通曉彼此的習慣和態度,才因此而變得更好。
他們落腳的客棧是仿應天府樊樓而建,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閣組成,其下為潺潺流水,樓間有橋連接。
青磚黛瓦,雕樑畫棟,古樸典雅,興旺堂皇不論晝夜。
沈無心和楚碧城回到他們住的雅間,才明白怎麼楚碧城方才見她時有那絲森意——對面雅間陳琴列隊,原來是孟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