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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她眼眶子都睜得發酸的時刻,突聞外頭轟亂起來,不停有人在此起彼伏地喊著:「不好了!走水了!」

  裴和淵驟然抬眼向外,邁了腿便沖將出去。

  沾了蠟油的捲紙自郎君手間飄落至地面,關瑤蹲下身子拾起後,也學著裴和淵的樣子,對著日陽所盛之處瞠大眸子細看。

  這回,她終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瞧清了上頭寫的是什麼。

  最先認出的,自然是打頭那幾個字:吾兒親啟。

  『吾兒親啟』

  常想與我兒言親昵之語,然時時問心有愧,恥於開口。

  近來聞聽我兒欠安,甚為懸念。為父自知失德無行,慚於教誨,然清夜落筆心猶如麻,仍祈我兒破執迷,斷邪念,方可消苦因,除幻憂,莫步為父後塵。

  為父此生過處甚多。負先祖,負子民,未能保我妻,未能護我兒。屢為無勇無能,斯是自厭自棄。

  手書此札無有乞諒乞宥之心,惟願我兒康健順遂。覓良婦,撫慧子,會連理結同心,序天倫之樂事。不欲我兒被親者所仇,受摯愛所憚,負萬民所憎,被草木所懼。

  蹉跎半世,罪惡滿身。為父若下陰司,便當領綁縛之刑,當受銅丸灼肺,死亦無憾也。唯我兒絕頂穎慧,自來謹重顯允,該當一國仁君,斷清明,擇要臣,開盛治世,得淵清玉潔之名。

  為我兒清障,實乃為父之責,亦屬為父之幸。

  若我兒能心懷天下,祈領我大虞重歸往昔。若戀家口獨身,殷願安居順睦。

  不贅。

  ——父絕筆。

  ……

  看完這信後,關瑤腦子嗡嗡作響。

  殿外喊聲陣陣,嘈雜騷亂之中,滾滾濃煙似鑽進了關瑤的心中。

  她攥著那信,瘋了般向外跑去,宮侍嚇了一跳,連忙去拉去阻。

  未接近殿門,已能聽到有人在驚呼,道是天子放火燒了太后的寢宮,現下火舌如卷潑水成煙,怕是一個都救不出來。

  關瑤兩腿發軟,整個人凝滯了一般,顫著身子看向黑煙彌天之處。

  紅色的火舌噝噝怪叫著,合著那猙獰又肆意的煙霧,活像要遮住這天,勢同要吞噬一切。

  看了不知多久,關瑤的目中開始眩暈,場景如在扭曲似的,驀然一陣梵音在腦中激盪,關瑤身子曲起,她捂著小腹,痛苦地彎下了身。

  像是當真經過一場漫長的夢,關瑤身姿變得極其輕盈。她像飄著的雲一般,穿拂過長長的白絮之間,突然聽到陣陣細小的清甜笑聲。

  跟著那笑聲而去,她轉到另一條跨廊之間。

  那跨廊建於一條荷湖之上,盡頭,站著個膝頭高矮的小身影。

  見她走近,那小小的身影嘻嘻笑著,朝她喚了聲:「阿娘!」

  撕裂般的劇痛傳來,關瑤猛地睜開眼,卻見得夏老神醫焦急的臉。

  關瑤驚訝:「榮叔?」

  「可算醒了,我當你這娃不打算生了!」老神醫急得連瞪她的功夫都沒有,便朝外頭高聲喊:「產婆來了沒有?讓她快跑兩步!這娃娃動得厲害!」

  像要配合老神醫的話,關瑤肚子裡的小人兒猛地踹了她一腳,當即讓她痛呼出聲。

  兩個滿頭大汗的產婆撩簾而入:「來了來了!快點快點,熱水巾子剪子什麼端過來!」

  聽著耳邊呼呼喝喝的急響,再受著令她咬牙都繃不住的痛,關瑤這才意識到自己回到了本來的世界中,且馬上要生了。

  生產過程痛至難言,嬌氣如關瑤,木塞子都咬斷了兩根。整三個時辰的生產,人就像在水中浸了一回,渾身濕透。

  而最終,她沒能如瞎扯的謊言那般生出對龍鳳胎,而是誕下位小公子來。

  哭啼聲中,關瑤被抬著拭淨身子,小嬰孩也收拾乾淨了。

  產婆抱著給她看:「夫人這孩子可真乾淨,奶痂都沒長一個。」

  關瑤已然累得眼皮都掀不開全的,她半眯著眼睛,看了看生得小猴子一般的嬰孩,便腦袋一傾睡了過去。

  像是一粒結在空中的飛埃,關瑤在不真實的大虞皇宮上空,聽到有宮人在小聲交談,道是常太后的寢宮燒成了一堆殘渣。最可怕的是,太后與天子都沒能逃出來……

  沉重的氣息感染得渾身上下都疼,胸腔酸液上涌,關瑤的喉間才哽咽了下,兩側的眼角便各流出一道淚來。

  許是已為人母便陡然生出些敏銳的聽覺,關瑤眼還未睜,便像察覺到有人在喚自己似的。

  耳畔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聲響,關瑤睜開眼,立馬側頭向外。

  半人高的搖床中,她的孩子在咂巴嘴,而那搖床旁邊,則站了個高挺的身影。

  哪怕天光未亮,哪怕那人面容不明,又哪怕他半句話都沒說,關瑤幾乎是霎時之間便認出了那人。

  是他。

  是她那個乖戾的夫婿。

  「生了啊?」裴和淵目光探過來,含笑道:「到底讓娘子把他給生出來了。」

  眼見他伸手去搖床中抱人,關瑤嚇得心口一跳:「你要做什麼?你冷靜些!他是你的孩子!」

  裴和淵動作不停,甚至他姿勢都不生硬,還知道托頸托臀,用整條臂撐住孩子。

  抱在懷中端詳了下,裴和淵走到關瑤的榻旁:「娘子你看,他的眼睛耳朵鼻子,都與我一模一樣。」

  「……」雖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但關瑤還是誠實地答了句:「他還小,根本沒有長開,哪裡就看得出來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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