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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意氣, 一路上縱有偶爾碰壁,總還是滿懷著希望。

  「直到松江府淪陷,我收到消息趕過去,卻在溧陽第一次遇上倭寇。」

  三琯垂下眼眸,默默替他額上換了一張冰涼的帕子。

  李承衍渾然未覺,仍在淡淡地說:「溧陽的倭寇不過是群流兵,約莫只有不足千人。可我四萬湘軍卻折了近一半在溧陽城裡。」

  「火門炮轟塌了溧陽城牆,牆上的守軍像熟透的葡萄,一個接一個墜落在地。倭寇點燃錐引,塞入火銃之中,燃燒的引線落在沾滿了油的城牆上,火舌在眨眼的瞬間彈起。」

  「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人肉被灼燒的香氣。我們數日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聞到那氣味卻忍不住作嘔。」

  李承衍緩緩閉上眼睛,眼角沁出了一滴淚水。

  「我副將,秦家親兄弟兩人一起死在了陣前,長劍穿胸,同時穿透了兩個人。哥哥從馬上墜下摔斷了腿,弟弟想救,不忍放棄斷腿的兄弟。」

  「張家父子兩人也被屠盡,滿門七子,最後竟只剩下一個身有殘疾的女兒。」

  世間有情皆苦,為情執著更是苦上加苦。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三琯淚如雨下:「值得嗎?」

  李承衍輕輕搖頭:「沒辦法,三琯,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天下子民被屠戮,如大草原上待宰的羔羊。

  他的父皇也許的確算不上明君,可當李承衍將天下的野心藏在心中的那一刻起,他亦扛起了天下的擔子。

  「倭寇鐵蹄所到之處無家不破,上至八十歲老嫗,下至三五歲孩童,盡皆被蹂。」他的聲音越來越澀,「我們一路所見所聞,無不駭人聽聞。」

  「溧陽城搖搖欲墜、火門炮幾乎轟碎城門的時候,倭寇眼看就要闖入溧陽。定王妃不知何時爬上了高高的城牆,一襲紅衣從城牆上跳了下來。在她身後,隨軍女眷一個接一個,為免受辱或跳下城樓或拔刀自刎,一共一百四十二人自戕。」

  定王妃不願受辱,寧願以身殉國,腦漿與鮮血灑滿倭寇踏進溧陽城的必經之路。

  王家副將最是心疼妹子,眼睜睜看著親生妹妹跳下城樓,怒吼一聲沖向倭寇,挑穿了為首那將領的眉心。

  可當火門炮再度開火,躲閃不及的王家副將卻死在了四方排/射/的炮/彈/之下。

  李承衍緩緩背過 身去,不讓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其實也好。」他倔強地說,「我其實很高興,狡兔死走狗烹,王家勢大,待我登基之後必要絞殺斬除。定王妃死在溧陽…也免得他日我登基後眼睜睜看著我收拾她娘家。」

  這邊是李承衍,明明難過心痛得連聲音都在發顫,卻還要背過身去平淡地說著薄情的話語。

  就好像陰山石壁中,他明明一口一口吞咽著苔蘚,在三琯面前卻還是要裝成吃掉所有乾糧的樣子。

  四萬湘軍,折去一半。王家將領縱有千般不是,自魯北起事時便一路跟隨他,卻死在溧陽城的硝煙之中。

  李承衍又如何會不心痛?

  他不肯說實話,她卻什麼都懂。

  十餘年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她早都能明白他隻言片語中的情緒變化,明白他此時無法排解的苦楚。

  她垂眸:「待你傷愈,率剩下的湘軍直奔滄水。神機營中有火門炮,只有取得火門炮,你們對上倭寇才有勝算,否則無論打多少次都會是雞蛋碰石頭。」

  李承衍抬起眼:「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服我棄倭寇而不顧,攻打神機營?」

  三琯點頭:「是。你強攻神機營,四皇子才會陣腳大亂,雲哥哥才有機會拿到兵權。只有他手握虎符來到神機營,你才有機會拿到火門炮啊。」

  李承衍冷冷道:「程雲拿不拿得到虎符又與我何干?終我一生,都絕不會向你的雲哥哥搖尾乞憐。」

  語氣驕傲又倔強,可是滲著血的肩傷又讓躺在床上的他平添脆弱,恍惚間又似回到了承乾殿中那個真誠又天真的李承衍。

  三琯有一瞬間的恍惚。

  是拿他當承乾殿中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是當他是位高權重的齊王殿下,甚至當他是…並肩抗倭的戰友?

  她心情複雜地走出了李承衍的營帳,卻被營帳外守候了半個晚上的荀遠開口叫住了。

  贛州一戰,荀遠新傷疊舊傷。

  陰山雪崩時他受過腿傷,此時則多了一條長傷,從耳後一直蔓延到前胸。

  三琯嚇了一跳,伸手去摸他脈搏:「荀大哥,可有事?」

  荀遠卻只是擺一擺手,聲音溫柔:「他可答應你去攻打滄水神機營了?」

  她搖頭。李承衍不是不懂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可在他心中民生社稷最重,絕不會在倭寇肆虐的時候棄子民於不顧。

  「既然如此,三琯,你答應我一件事。」荀遠定定看她,眼中如水波流淌,流光溢彩。

  第85章 四海五湖  我只要三琯平安

  她以為他想讓她照顧李承衍, 抑或是永遠陪在李承衍身邊。

  可荀遠開口,卻是輕聲道:「答應我,你會照顧好自己。」

  三琯抬起頭。

  荀遠唇角掛著微笑:「沐川鎮上初見你那一眼, 你穿一身道袍站在鹽鋪前, 一馬鞭甩過去袖子裡掉出一片金葉子, 慌張的表情像極了小飛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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