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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令德正色道:「他或許是個好父親,也曾勞苦功高,那又如何?他就算是個聖人,但是聖人的一念之差也是一念之差。因為這一念之差死的那麼多人,難道就不是人了嗎?有功就當論賞,有罪也就當罰。」

  蘇令德嗤笑一聲:「再說,陳諒一呼百應,是官逼民反,官府失職。但那也不意味著他是攝政王的舊部,他替百姓出頭,就能證明攝政王沒有通敵賣國。陳諒要替攝政王平反,證據呢?」

  玄時舒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試圖要扯出一個笑容來,卻發現自己的嘴角仿佛墜了千斤,無論如何也勾不起向上的弧度。

  蘇令德還要說什麼,可看到玄時舒的神色,她的話戛然而止。蘇令德遲疑地問道:「……你……攝政王對你很好吧?」

  這一次,玄時舒倒是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可這笑容是如此慘澹,以至於蘇令德的心都揪了起來。

  「好?」玄時舒自嘲地笑了一聲,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縷蘇令德抓不住的煙。

  蘇令德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玄時舒靜靜地看著她。

  她太敏銳,也太聰慧了。

  玄時舒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慢慢地道:「令令,我身上,也有一處胎記。」

  蘇令德幾乎是脫口而出道:「怎麼可能呢,我又不是沒看過。」

  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藥池替玄時舒按陽蹺脈,先前幾次她還會刻意目不斜視,後來習慣了,哪還在乎那麼多。她完全不記得玄時舒身上有什麼特殊的痕跡。

  「是嗎?」玄時舒看到她微微泛紅的臉頰,若是從前,他該順杆調戲她幾句。可今日,他只覺得每一個字都太沉重。

  蘇令德只聽到他簡簡單單反問的兩個字,就馬上冷靜了下來。

  不是的。

  他哪怕在藥池裡,也並非真正對她完全坦誠以待。他一直會遮著腰胯,也不會有任何人覺得有任何問題。

  蘇令德將手緊握成拳,她的聲音有幾分發顫:「那……是什麼形狀的?」

  玄時舒聽到這句問話,仿佛看到刑場上高高掛起的刀。刀上的寒光已經在晃著他的眼睛,他知道不多時,這把刀就會落下來。

  眼前的蘇令德顯然已經猜到了,可她緊緊地抿著唇,固執地看著自己。

  如果,如果她不是如此聰慧而敏銳……

  玄時舒輕聲道:「是劍。」

  他的聲音那麼輕,可蘇令德的耳邊卻仿佛聽到了巨浪狂濤。她的眼前是一片暗色,就像噩夢中她乘著孤舟的那片夜。

  她跌靠在椅背上,過往的一切在她眼前走馬觀花地閃過。

  難怪。

  難怪他明知皇帝要殺他,而任其左右。甚至甘願配合,以成全皇帝兄友弟恭的名聲。

  難怪他買下了留園,從不稱「攝政王餘孽」而只稱「舊黨」。

  難怪他不肯說溢出口的愛,也不肯讓她說愛。

  她想起刻著先皇名諱的棋盤,想起眾人皆說,先皇有多寵愛這個幼子——難怪他說,並不是所有人都配活。

  蘇令德怔怔地看著他。

  玄時舒已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輪椅,跪在了她的面前:「令令……你別哭……」

  蘇令德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什麼時候淚流滿面。

  玄時舒顫顫地伸出手來,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卻又怔怔地停下了手。

  他不敢觸碰她。

  他怕她會拂袖甩開他的手。

  玄時舒的聲音還在發顫:「我已經安排好,讓你和寧兒假死脫身。阿兄是不可多得的大將,他暫時不會有事。岳父已經在賦閒養病之時,暗中派人在海上尋一處孤島……」

  悔意像草一樣瘋長,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想要攥緊她的自私執念,終有一日會反噬。

  嚴監御史這一刀,其本意或許只是試探地擦過他們的皮膚,是一個來自皇帝的警醒。皇帝在懷疑,他和陳諒有關。可這把刀,卻已經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腰腹。

  玄時舒很清楚,嚴監御史送來的信只是一個開端。蘇令德終有一日會知道這件事的真相。與其讓她從別人口中聽說,不如他自己,來親自揭開這道血淋淋的傷疤。

  「令令……對不起……」

  玄時舒緊緊地咬著唇,他嘗到了血的味道。但他強迫自己,把他的不堪,在她面前剝開。

  「我們從倭寇死裡逃生之後,我整晚整晚睡不著。」蘇令德沙啞地,緩慢地開口。

  玄時舒的呼吸仿佛都已經凝固,攝政王通敵叛國的罪孽,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生父曾經傷害過蘇令德的這個想法,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一遍又一遍地問爹爹,問阿兄,是不是因為我,她們才會死。我哭著問那些死去的人的親眷,是不是因為我,她們才會死。」蘇令德啞聲道。

  玄時舒心中一痛,脫口而出:「令令,不是因為你,從來不是你的錯。」

  「是啊。」蘇令德輕輕地靜靜地點了點頭:「所有人都這麼說。」

  蘇令德向玄時舒伸出手去,輕輕地,拂去他眼角的淚。她的指腹只是溫暖,可這熱度已經足以讓玄時舒整顆心都燒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卻不期然望進一片平靜的、溫暖的海。

  蘇令德向他俯身,伸出手,抱住了他:「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也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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