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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或者是一個小時——我的時間感已有些混亂,我的目光又轉向上方。一看之下,我不由大驚失色,困惑難安。鐘擺的擺幅已經近乎一碼。它是擺動速度當然也隨之加快了。最使我驚慌失措的是,我顯然意識到了鐘擺在下降。我如今看到——我有多恐懼已不言自明——鐘擺的下端居然是彎月形的鋼刀,它閃閃發光,長約一英尺。兩角朝上翹起,下邊的刀刃分明像剃刀一樣鋒利。鐘擺的樣子也像剃刀,看來又大又重,從下往上漸漸變細,儼然一個堅實的寬邊錐形物,上端懸在沉實的銅棒上,碩大的鐘擺左右擺動時,在空氣中劃出嘶嘶的聲響。

  我再也不必懷疑了。這正是那些酷愛折磨人的僧侶為我安排的死法。真可謂獨具匠心啊。宗教法庭的那伙人已得知我發現了陷坑。恐怖的陷坑,正是為我這樣膽敢與國教唱反調的人而設的。它是地獄的象徵,是傳聞中宗教法庭登峰造極的一種懲罰。偶然間摔的那一跤,使我躲過了葬身陷坑那一劫。可我明白,乘人不備設計襲擊,使用酷刑折磨,是地牢里的主要殺人手段,無論哪一種,都堪稱稀奇古怪。我沒跌入陷坑,把我扔進去也不在毒計的計劃範圍內,但我又必死無疑,別無選擇,於是,另一種比較溫和的死法等著我了。比較溫和!想到自己居然用了這麼個字眼,不由苦笑起來。

  我一下一下地數著鋼刀急速擺動的次數,在漫長的時間裡,經受著比死還可怕的恐懼。說這個又有何益!鐘擺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下降,每隔一會兒,才能感到它確實是在下墜。片刻長於百年。鐘擺在下降,下降。幾天過去了——也許好多好多天都過去了,鐘擺在我的頭頂上晃蕩了,它擺來擺去,扇出絲絲惡毒的小風,鋒利刀刃的味道直衝鼻孔。我祈禱著,祈求上蒼讓它降得快一些。我變得極為瘋狂,拼命掙扎著往那擺來擺去的可怕刀鋒上湊。後來我突然平靜了。我平躺在那裡,衝著那寒光閃閃的殺人器物笑了,如同孩子對著罕見的玩具發笑。

  我再次完全不省人事,只是時間很短,因為等我恢復知覺後,絲毫沒覺得鐘擺有所下降。不過,也許時間很長,因為我曉得,見我昏迷過去,那些惡魔是可以隨意止住鐘擺的。這次醒來,我感到說不出的難受和虛弱,似乎好久沒吃東西一樣。即便當時有著滔天的痛苦,對食物的需要依然是人的天性。我苦苦掙扎著伸出左手,皮繩容許我伸出多遠就伸出多遠。我拿到了那塊老鼠吃剩的一丁點肉。正當我揪下一點往嘴裡塞時,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念頭,那念頭尚未成形,但它含著喜悅,帶給人希望。可希望到底與我何干?如我所說,那個念頭尚未成形。人們有許多這樣的念頭,而且最終也不會成形。我覺得那個念頭含著喜悅,帶給人希望,但我同時也感覺到,那個念頭還沒成形就消失了。我竭力想抓住它,使它完好地呈現出來,可一切都是徒然。長期以來受盡苦楚,正常的思維能力幾乎消耗淨盡。我成了一個蠢蛋,一個白痴。

  鐘擺的擺動方向剛好跟我平躺的身體成直角。看得出,那彎月樣的刀鋒設計好了要划過心臟,它將磨破我的袍子,一遍又一遍,磨過來磨過去。儘管鐘擺的幅度大得驚人——大約在三十英尺甚至更多,儘管鐘擺下降時發出的嘶嘶聲力道很猛,這陣勢足以把鐵牆給劈開,但它要磨穿我的袍子,還是要花上幾分鐘的。我打住了,沒敢接著再想下去。思緒頑固地定格在這個念頭上。似乎抓住這個念頭停滯不前,就能阻止鋼刀的降落。我迫使自己去想像刀刃划過袍子的聲音,想像那樣的摩擦聲對神經造成的驚悚效果。我琢磨著這些無聊的細節,直至唇冷齒寒。

  下降——鐘擺緩慢平穩地下降著。我比較著它的擺動速度和下降速度,心中有種瘋狂的快感升起。向右——向左——擺幅真大——伴著墜入地獄的靈魂的尖叫——像一隻悄然潛行的老虎,慢慢接近我的心臟。不同的念頭輪番占上風,我時而大笑,時而嚎叫。

  下降——鐘擺斷然而殘酷地繼續下降!它就在離我的胸口不足三英寸的地方擺動。我劇烈地掙扎著,想掙脫左臂。但只有肘部以下部位可以活動,我可以把左手伸向旁邊的盤子裡,再伸進嘴巴,不過很費勁,夠不到更遠的地方。如果我可以掙斷捆在肘部以上的皮繩子,我會抓住鐘擺,死命阻止它的擺動。沒準我還能阻止一場雪崩!

  下降——鐘擺的下降依然繼續——不可避免的下降!鐘擺每擺動一次,我都會喘息一聲,掙扎一下,都會痙攣性地收縮一陣。在毫無意義的絕望中,我又滿懷希望,我的目光追隨著鐘擺,無論它是向外還是向上擺;但當它向下擺過來時,卻又嚇得眼皮顫抖,趕緊閉上眼睛了事。儘管死亡是一種解脫,哦,這種解脫又是何其難以形容!鐘擺再下降一點點,那鋒利閃光的刀刃就會陡然切入我的胸膛,一想到這個,我的每一根神經都止不住地顫抖。正是因為有了希望,才會每一根神經都瑟瑟發抖,每一寸身體都收縮。希望——那戰勝苦痛的希望啊,即便在宗教法庭的地牢里,它也會對死刑犯悄聲耳語。

  看得出,鐘擺只消再擺動十一二次就能觸到我的袍子了。看到這一後果時,我絕望的神志驀地變得敏銳而鎮定。多少小時以來——或許是多少天以來——我第一次開始思考了。我突然想到,捆綁我的皮繩子,或者說馬肚帶,是完整的一根。身上並沒有別的繩索。剃刀般鋒利的彎刀在繩子上一划,不管劃在哪裡都會將它割斷。這樣,我就可以用左手把繩子從身上解開了。但那樣干太可怕了,刀刃都挨著身子了,稍一掙扎都會送命。再說了,那些折磨人的狗奴才能想不到我會這麼幹?他們能不嚴加防範?!而且,鐘擺是否能恰好划過我胸部的皮繩?我惟恐這微弱的並且似乎也是最後的希望破滅,我儘量抬起頭,細細察看繩子繞過胸部的樣子,四肢和軀幹橫七豎八纏滿了——惟獨該死的彎刀將划過的地方沒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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