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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前才是滿腦子怒火,被負面感情占據了思緒。得不到家人的支持,讓我變得心情暴躁,想法也越來越偏激。曾根崎說的那句話,讓我印象深刻:並不是希望你原諒國家,而是期盼你不要疏忽了『真正重要的東西』。」

  「不,官司還是應該繼續打下去。這與憤怒無關,而是為了追求安定的老年生活,為遺孤們謀福祉。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儘管說。」

  「謝謝你,和久。我只拜託你一件事。」哥哥故意賣了個關子,半晌後才說,「媽媽的忌日,你一定要回來掃墓。子女沒辦法為父母掃墓,是最大的不幸。」

  哥哥這句話說得萬般無奈。他的生活太困苦,已好幾年沒辦法回中國為養父掃墓了。

  「——哥哥,今年我們一起回中國吧。我們去探望你的養母,去為你的養父掃墓。他們把你拉扯大,我還沒有跟他們道謝呢。」

  「噢,這主意不錯。」

  「對了,我前陣子在調查時,遇上了一位第二代遺華日僑,名叫張永貴。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東北時,有個女孩一直跟我們一起生活,後來還跟著我們逃難。張永貴似乎就是那女孩的兒子。」

  「我怎麼可能會忘?後來她發了高燒,大人們迫不得已,只好將她託付給一對中國夫婦。我說過要保護她,卻沒辦法遵守約定,一直感到很自責——她也回國了?」

  「是回國了,但前幾年過世了。」

  「——嗯。」哥哥沮喪地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期盼能與她再見上一面。可惜造化弄人,最後還是沒能實現。」

  「你還愛著她?」

  「她是我的初戀情人。小時候沒能守住約定,長大後我一直在中國尋找她,卻始終沒能找到。原來她已在中國結了婚。雖然命運多舛,但最後若能過得幸福,我也替她開心。我只能衷心這麼期望。」

  原來這就是哥哥終身不娶的原因。他並非因為是必須經常躲躲藏藏的假貨,才找不到伴侶。純純的戀情及痛苦煎熬的悔恨之意,禁錮了他的心靈。

  「——和久,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你我都是一家人,你是村上家的一分子。這點你絕對不能忘了。」

  哥哥說得斬釘截鐵。對於有救命之恩的中國養父母,他把他們當成真正的父母一般看待。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可說是具有十足的說服力。

  「她養育了我幾十年,跟親生母親已沒什麼不同。養育之恩當然大過血緣關係。」

  哥哥從前說過的話,浮現在我的腦海。養育之恩當然大過血緣關係。那時候,我誤以為哥哥深愛中國養父母勝於親生母親,因而反唇相譏。我完全沒想到哥哥說出這種話,其實是為了我。

  「一邊是拋下自己的生母,一邊是養育自己幾十年的養母,當然會覺得養母跟自己比較親,這是很正常的事吧?」

  「哥哥」曾在東北被河水捲走,我一直以為他對選擇背我渡河的母親心懷怨懟,因此在我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以為他是在抱怨母親當年曾將他「拋棄」在河中。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哥哥的這段話,其實是站在我的立場上說的。

  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對他心懷感激。在逃難的過程中,若不是哥哥替我挨了一刀,此刻我早已成了東北泥土下的一堆枯骨。

  雖說我展開調查是基於對「哥哥」的懷疑,但如今回顧這場行動,可說是讓我有了彌足珍貴的收穫。我查出來的真相顛覆了我自己的身世,卻也讓我深深明白了母親及哥哥的善良及仁慈。

  我腦中浮現出愛著我、守護著我、細心將我呵護長大的母親,我雖是養子,她卻將我當親生兒子那般對待。

  沒錯,養育之恩當然大過血緣關係。我這一生絕對不會忘記母親及哥哥對我的大恩——

  第27章

  ★

  東京

  我在瀰漫著咖啡香氣的咖啡廳里,與大久保重道相對而坐。根據稻田富子的描述,當初她和我母親,以及眼前的大久保,三人曾到井邊打水,遇上了想要拋棄嬰兒的中國婦人。

  「前陣子對談時——」我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不是提到我哥哥身上的燙傷,以及你跟我們一家人在東北一同逃難的往事嗎?」

  「什麼燙傷?我可不知道有這回事。」大久保詫異地說,「而且你似乎誤會了。後來我被徵召,離開了開拓團。」

  這部分確實與稻田富子的記憶相符。

  「大久保先生,你這意思是說,你後來加入了軍隊?」

  「沒錯,那年應該是——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吧。我收到了徵召令,只好拋下了農具,改拿槍桿子。我被派到蘇聯跟中國東北之間的邊境上的碉堡內,負責警戒工作。拿槍打仗的關東軍士兵一天比一天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群長年拿著鐵鍬導致手掌長滿了繭的農夫。」

  「因為關東軍都偷偷撤退了?」

  「沒錯,我曾偷聽士兵們閒聊,才知道上頭徵召我們只是為了湊人數,瞞過蘇聯偵察兵,好讓關東軍能夠順利撤退。說穿了,我們就像是一群佇立在碉堡內的稻草人。但蘇聯偵察兵可不是麻雀,他們早已看出碉堡內只剩下一群『稻草人』而已。上頭的這項策略,對蘇聯的進攻絲毫沒有發揮嚇阻效果,最後我們只好投降,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亞。換句話說,我不可能與開拓團一同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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