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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人性最惡那一面的集合,也是玩弄人心的大師。

  「我被困在這裡,無法發聲也無法離開,一身血曼羅會不斷吸收我的血,直至吸乾便會血竭而亡。」宣靜河唇角略勾起一絲嘲意,道:「但鬼太子其實也很害怕我當真死了,所以放了這一池血,日復一日地吊著我的命。」

  尉遲銳仍然盯著那血池,忍不住問:「為何?」

  「因為我並不是直接就束手就擒的。」

  宣靜河抬手向遠處墨玉高座上的鬼太子一指,只見曲獬那尊神軀的眉心處,驀然亮起了一枝小小的淡金色月桂葉,旋即一閃即消。

  「這是……」

  「同生共死。」宣靜河聲音冷透骨髓,「中血曼羅的那瞬間我立刻用全部力量下了這道符,可以把他的神體禁錮在我身周百步以內。當我死亡的那一刻,這具神明之軀亦會隨之灰飛煙滅,徹底消亡。」

  儘管早在目睹滅世之戰時便已經知道宣靜河是個硬茬,但如今親眼一見,更讓人唏噓嘆服,尉遲銳不由失語。

  「鬼太子可以自塑肉身在人界活動,但若是神軀灰飛煙滅,他神魂的力量也將會大打折扣。」宣靜河苦笑了下:「再者,雖然這百年以來我無法向天界求救,但如果我死了,上天界還是會感應到的,到時他的所作所為就瞞不住了。」

  宮惟站在巨大的祭壇前,眼底非常難過,道:「我們會想辦法不讓你死的。」

  宣靜河卻緩慢地搖了搖頭:「我其實已經……不是很想活了。」

  他連全身骨骼寸寸盡斷、親手把自己製成兵人時,都沒有流露出這麼氣消神索的模樣,此刻卻疲憊得難以掩飾:「這身血曼羅會侵蝕皮膚,直至完全腐壞,因此每過一段時間便要換一身皮……百年來我已經換過九次,我已經學會不再去猜想鬼太子是從何處尋來新皮的了。」

  連宮惟神情都愕然一變,尉遲銳驚道:「換皮!」

  「越換到後來,皮膚被侵蝕的速度也就越快。上一身維持了四載,這一身只兩年不到就已經快腐壞殆盡了。」宣靜河深吸一口氣,尾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慄:「日復一日的煎熬純屬徒增痛苦,我只想解脫。如果把神格贈予東天上神,至少我能在臨死前看到鬼太子伏誅,即便墮入輪迴,也可以笑著上路了。」

  宮惟嘶啞道:「宣靜河……」

  這時半空中那道鎏金虛影已幾乎完全進入身軀,徐霜策胸前那道巨大裂痕癒合完全,只留下了淺淡的傷疤。

  宮惟緊緊閉上眼睛,顫抖道:「我不能那麼做……」

  宣靜河卻反問:「您為何不能那麼做?」

  「……」

  「若這次放走鬼太子,未來只會遺禍無窮。北垣上神初心其實是仁慈的,只是內心尚存一絲破綻便被無限挑唆放大,最終演變成了今日無法回頭的局面,以後還有多少仙神飛升後會受到鬼太子的挑唆?這世上真正如銅牆鐵壁般無懈可擊的道心是根本不存在的啊。」

  宮惟雙肩微微戰慄,終於艱澀道:「……不,宣靜河。我不能那麼做,是因為徐白身上,有我的私心……」

  宣靜河有些愕然,怔愣住了,輕聲道:「竟是如此嗎?」

  他看向不遠處靜靜懸浮的徐霜策的側顏,又看向宮惟,良久眼底現出微許笑意:「有私心便會有痛苦,但也會因此生出許多喜悅、期待和勇氣。如此而言,有私心也不是一件壞事呢。」

  宮惟仰起頭,似有酸熱的液體倒流回咽喉。

  宣靜河凝視著他,清澈的眼底閃動著一絲水光:「請不要為我難過。若我來生有幸結下仙緣,自當苦修大道,與您再次相見。」

  陰風不知從何處掠過大殿,高處墨玉座上,鬼太子的神軀突然發出赤芒。

  宮惟立刻回頭望去,宣靜河道:「他殘缺的神魂要回來了!」

  尉遲銳的第一反應就是拔劍要砍,宣靜河卻制止了他:「沒用的。那玉座是他的結界,任何外來力量都無法侵入,連天降雷劫都劈不進去。」

  大敵當前卻砍不著,尉遲銳極其不甘:「……真不能試試?」

  宣靜河道:「在鬼垣中你們的神力都被壓制到了極限,一旦陷入鏖戰便再難脫身,實為不智之舉。當務之急還是北垣上神與滅世兵人。」

  他抬起一手,示意尉遲銳稍安勿躁,隨即攤開了掌心。

  他手掌中漸漸凝聚出一道淡金的靈光,凝成明亮旋轉的光球,越來越璀璨、越來越奪目,面容也隨之越來越蒼白痛苦。漸漸地光球升高,脫離掌心,宣靜河另一手死死抓著袖擺才能強自忍耐,因為牙關緊咬而面容痙攣,冷汗順著臉頰涔涔而下。

  那清明燦爛的神格越過祭壇,將深殿映得亮如白晝,直到徐霜策身前,猛然化作了耀眼的光幕!

  就在那光幕中,徐霜策漸漸恢復了九千年前傳說中東天上神的真容,象牙白鑲玄邊衣袍飄揚而起,延伸出繁複神聖的咒紋;不奈何在白金劍鞘中劇顫,宮惟一鬆手便流星般飛了出去,懸浮在徐霜策手邊,發出龍嘯般清越的長鳴!

  神格融入徐霜策的軀體後,宣靜河虛脫般長出一口氣,反而放鬆下來了。

  這百年間他一直被困在血池中,本身的神性卻是與周遭相斥的,因此無時不刻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如今神性消失,他終於可以得到短暫的安寧,甚至有些如釋重負:「神格完全恢復可能需要數天,屆時就可以恭迎東天上神復歸原位了。若能親眼得見前輩風采,當是如何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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