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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策澀聲問:「你真的是……東天?」

  應愷把青銅楔盒一晃, 反問:「難道你這數千年來的記憶都完全消失了, 一點沒剩?」

  天神下界投胎為人, 也免不了奈何橋上的那一碗孟婆湯, 自然是前塵盡忘的,徐霜策點了點頭。

  應愷凝視著他,似乎在仔細觀察他是否有任何撒謊的痕跡。

  然而徐霜策正對著他的目光, 神情平靜。

  半晌後應愷似乎終於確認了沒有,仰起頭呼出一口氣,問:「所以你也一直沒有察覺到這天地其實是幻境, 直到在天門關冰川深淵下,才從度開洵口中得以確定的?」

  徐霜策說:「是。」

  「那如果我沒發現這卷帛書, 你是打算一直把幻境的事隱瞞下去嗎?」

  徐霜策默然數息, 又低啞地吐出一個字:「是。」

  應愷怒斥:「糊塗!這幻境已經要塌了!你以為你的靈力能支撐它多久?!」

  徐霜策閉了閉眼睛:「……不知。」

  「——你是不是想找死!」

  應愷似乎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徐霜策那張鮮少流露出任何情緒的臉上,罕見地顯出了微許疲憊和心灰意冷,一搖頭道:「你說的這些我心裡都清楚。但世間情障,自古無解。在找到回歸現世後救活宮惟的方法之前,即便粉身碎骨, 我也不能讓這幻境崩塌……」

  那瞬間應愷簡直被他氣得口不擇言:「人家宮惟用的著你救活嗎?你救活他,所有人都會死!」

  徐霜策驀然停住,詫異道:「你說什麼?」

  室內陡然陷入安靜,兩人彼此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錯愕的自己。

  「……你真的知道升仙台上發生了什麼嗎?」應愷仿佛突然意識到什麼,狐疑地問。

  徐霜策皺眉道:「之前柳虛之身中鏡術,在他的幻境中看過片段。」

  應愷立刻追問:「你看到了什麼?」

  「我殺障發作,屠戮仙盟各大宗師,滿地修士血流成河,連宮惟亦被我——」

  徐霜策的話音戛然而止,臉色微微發生了變化。

  「……不。」他每個字都帶著冷氣,輕聲道:「我並沒有看到自己『屠戮仙盟各大宗師』。」

  他之所以確定升仙台慘案是自己做的,主要是因為他心裡很清楚殺障發作的後果——這天下沒有任何人的殺障重度能及他之萬一。

  從少年時代開始,他就被身邊每個人一遍遍地耳提面命要克制殺障,否則一旦發作便會神志全無、嗜殺成癮、六親不認,到時候殺出怎樣血流成河的慘景來都不奇怪。

  同時徐霜策心裡其實也很清楚,升仙台上那種慘況除自己以外沒有人能夠辦到。連應愷都未必有這麼恐怖的殺傷力,能憑一己之力壓倒性地屠戮三宗四聖、六世家八掌門等各位大宗師;況且應愷當時根本不在升仙台上,因為十六年前他們兩人互換了祭祀位置,應愷當時在升仙台下的地宮裡。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尉遲銳拼盡全力劈下來的那一劍,在噹啷重響中劈碎了徐霜策的金屬護臂,然後那段幻境就結束了。

  所有片段都清晰指向同一個答案:殺出升仙台慘案的是他自己。

  但同時另一個事實也無法否認,就是他沒看到慘案發生的過程,他並沒有親眼目睹是自己拿劍屠戮了每一個人!

  應愷的眼神匪夷所思,抬手指向床榻上尉遲銳緊擰的眉心,再一次問徐霜策:「你真的知道升仙台上發生了什麼?!」

  「……」

  徐霜策胸腔起伏,久久不能發一言。應愷一把抓起他胳膊,用血在尉遲銳額頭上畫了個複雜的入魂符,冷聲道:「長生的魂魄比柳虛之強大得多,從他元神中能看到的東西也比柳虛之清楚得多。不若你自己來看看十六年前升仙台上的始末,然後再告訴我,你撐著這個幻境不破到底是為了什麼!」

  徐霜策瞳孔急劇張大,下一刻只見入魂符爆發出靈光,他和應愷同時分出一魄,被硬生生拽進了尉遲銳昏迷不醒的體內——

  眼前景象如隔深水,少頃寒風迎面而來,吹散了灰白的迷霧。

  徐霜策猝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再一次來到了現世中的那座白玉廣鋪、金柱林立的升仙台。

  但與上次所見不同的是,這一次地磚縫中沒有濃稠的鮮血,眼前周圍也沒有重傷倒地的修士。出身各大名門世家的三十來位大修士聚集在升仙台上,以三宗——尉遲銳、穆奪朱、長孫澄風為首;其餘人人神情肅穆、屏聲靜氣,結成了一個鐵桶般的守衛陣。

  半空中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弓弦在漸漸繃緊,每個人都緊盯著升仙台下蜿蜒沒有盡頭的白玉長階,如臨大敵。

  「山下弟子結的陣真能攔住他麼?」這時只聽穆奪朱低聲問。

  長孫澄風一搖頭:「拖延時間罷了。只要等到……」

  只要等到什麼?

  徐霜策並未等到答案,只見尉遲銳雙眼一睜,神光銳利如鷹隼,扭頭望向遠方山林,吐出三個字:「陣破了!」

  仿佛一記重錘砸下,所有人同時變色。

  順著尉遲銳的目光望去,遠處山林茫茫灰白,一個透明無形的法陣急速升上天空,遽然破開,爆發出洪流般的沸騰殺氣。

  千萬碎葉化作利刃,鳥群四散尖鳴飛天。

  環形的氣勁沖向四面八方,甚至將參天古樹都硬生生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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