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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微暗,但徐宗主那雙鋒利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可能就是因為太亮了,隱隱有種怪異的偏執:「如果我曾經在某一世輪迴中犯下過重罪,殘忍濫殺,屠戮無數世人;然後在不知何處的另一座升仙台上大開殺戒,令仙盟幾乎無存,甚至將他也一併刺死……」
這荒謬絕倫的言辭卻被他說得如此清晰、冷靜,強烈的反差讓人不由悚然,他自己卻直勾勾盯著宮惟,仿佛絲毫不察。
「那麼十六年來所有的耿耿於懷終於都得到了答案,至少我是罪有應得,未來死在他手上的時候也能讓自己釋懷。」
「——你覺得呢,向小園?」
車廂安靜得嚇人,一種荒唐到極點的驚懼從宮惟心頭陡然升起,想用力掙脫手腕,徐霜策五指卻像鐐銬般又冷又沉:「並沒有這回事,師尊你只是思慮過重了,你……」
徐霜策深邃的輪廓幾乎被陰影吞沒,唯獨眼角亮得瘮人:「思慮過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先放開……」
「只是思慮過重嗎?」
「我真的不知道,放開我!」宮惟用力想從越來越緊的桎梏中掙脫出去,他手已經被掐得青筋暴起,腕骨痛到發抖:「你弄疼我了!」
徐霜策驀然鬆勁,宮惟一把抽回手,腕骨上赫然已留下了四根青紅交錯的指印。
「……」
宮惟用力捂著手腕,只用眼角愕然打量徐霜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被拽進了這個離奇的噩夢裡。屋裡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徐霜策身周那隱約涌動的暴戾終於慢慢褪了下去,他閉上眼睛呼了口氣,再睜開時除了不明顯的血絲,已經看不出太多異常。
他攤開手掌低聲道:「給我。」
宮惟骨裂般劇痛,遲疑了一下,才慢慢把受傷的手腕再次放到了他掌心。
但徐霜策沒有灌注靈力撫平那青紫的痕跡,也沒有消除任何一絲的疼痛。他只是握著,大拇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段手腕,眼睫垂落著,神情專注到令人不由心驚的地步,良久後指尖突然在宮惟左手腕內側一按。
一個泛著淡金色光芒的「徐」字霎時閃現,隨即隱沒在了肌膚之下。
又是以身相代術!
「……師尊?!」
「有了這道符,哪怕被一劍貫胸,刺穿的也是我的心臟。」
剛才混亂的餘韻終於完全從徐霜策身上退了下去。他在燈下沉默片刻,才極輕微地笑了笑:「也許到那一天,所有『思慮』都總算能結束了吧。」
在宮惟的認知里,笑代表愉快和喜悅,但不知為何他看到徐霜策眼底那絲笑意時,卻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悲涼。他本來高高興興奔向蓬萊殿時滿心都想要親口叫一聲徐白,然而此刻空氣中無端的沉重又把那衝動硬生生壓了回去。
「……不會有那一天的。」他近乎無聲地道。
那尾音實在太輕了,徐霜策問:「什麼?」
這世上只有一個徐白,我不會讓你有被一劍穿心的那一天。
宮惟搖頭沒有回答,只小心摸摸手腕上被銘刻了「徐」字的地方,抬眼喊道:「師尊。」
徐霜策溫熱的手從他臉頰一滑而下,疲憊地回應了一句:「愛徒。」
第54章
岱山, 懲舒宮。
咣當一聲重響,終於有人耐不住摔了茶盅,怒道:「應盟主明明是在金船上遭了暗算的, 憑什麼大半夜的把我們所有人都『請』來岱山?!」
偏殿滿滿當當坐了二十來位宗師,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皆有, 仙盟數得著的掌門家主大半都在這裡了,還有一小半迫於劍宗威勢, 正在趕來的半路上。
等了大半夜總算等來出頭的椽子,好幾位心懷不滿的世家尊主迫不及待開口附和:「我這剛歇下,突然就被謁金門少主親自登門『請』來懲舒宮了——知道的知道是盟主出了事, 不知道的還以為仙盟明火執仗抄我家呢!」「不是我說, 即便應宸淵真出了事, 仙盟也不能把我等當犯人拘在此處對吧?」「就是!誰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萬一有人趁機挾持盟主利用我等也有可能!」……
東首端坐的長孫澄風今夜第三次重重放下茶盅:「咳咳!!」
然而事不過三, 雖然第一次第二次的威懾力都堪稱顯著,但第三次就沒有那麼立竿見影了。嗡嗡議論聲只停了數息,隨即變本加厲響起來, 一名從外表看年紀已知天命的家主拍桌而起:「不行,我等必須立刻出去見盟主!否則萬一被哪個奸人挾持,我等豈不被白白利用了?!」
他是六大世家之一段家尊主, 身份貴重,立刻得到了周遭好幾人贊同:「說得是!」「讓我們出去!」
約莫四五個人同時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架勢明顯就是去看應愷死沒死的。周遭鬧哄哄一片, 長孫澄風一拍桌起身正要呵斥,突然只聽——
砰!
神劍羅剎塔沒入地磚,地面霎時遍布龜裂,一道金鎧褐袍的挺拔身影擋在門前,散發出迫人威勢, 正是劍宗。
尉遲家男人都天生高眉骨,尤其尉遲長生的眼睛形狀殊為鋒利,就像把刀子。所有人都在他那陰沉銳利的注視中一個激靈,連六世家尊主都下意識噤了聲,寒意自脊椎而起。
他冷冷道:「能過此劍者,請。」
周遭無一應聲,所有蠢蠢欲動的腳步都隱蔽地退回了各自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