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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呼吸戰慄不穩,只能悶頭去退那修身內袍,但過於扳直的肩膀卻卡住了衣襟,試了好幾次都徒勞無功,反而卡得上下不得,稍微一用力,就猛地拉扯到了衣料下那血跡猙獰的傷口。

  宮惟像被電打了似地一鬆手。

  針扎般的委屈和恐懼突然從五臟六腑升起,瞬間匯聚成熱流衝上了鼻腔,儘管他也不知道這複雜又強烈的情緒從何而來:「對不……」

  徐霜策終於動了動。

  他仿佛大發慈悲一般,抬了下那條受傷的右手。

  宮惟暈頭漲腦地反應過來了,趕緊去扒下那件玄色內袍,被鮮血浸透的衣服無聲無息落在床榻上,露出了徐霜策大半片赤裸的上半身。

  徐霜策的肌肉線條極其緊實明顯,他身體機能一直維持在二十多歲的巔峰狀態,肩膀寬而挺拔,腹肌流暢清晰。右上臂被貫穿的那道猙獰血洞完全展現在了宮惟眼前。

  那是他用自己血肉之軀設下的傷害轉移術,亦是宮惟最萬全的屏障。

  第51章

  宮惟雙手微微戰慄, 輕碰了下血肉翻起的傷口,小心翼翼把靈力浸潤進去。

  以身相代可能是從古至今全天下最冷僻、最罕有人知的法術了,不僅所需靈力極大、符籙複雜幾近失傳, 還必須由承受傷害的人心甘情願親自施法。一旦法成, 被保護者所受到的所有嚴重傷害都會被轉移給施術者, 哪怕神魂俱滅或一劍穿心亦然。

  這法術一旦起效,一個時辰內符籙就作廢, 再用必須重新畫。所以宮惟手腕內側那個淡金色的徐字稍後就會消失,但滾燙的溫度卻已經侵入了血脈,四肢百骸都被燙得發抖。

  極度的恐懼和悲傷仍然如針扎般, 刺得他太陽穴都一抽一抽地疼。

  為什麼我這麼難過?他想。

  亂七八糟的念頭漲得腦子發暈, 過了會他終於遲鈍地反應過來, 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緒, 而是徐霜策。

  ——徐霜策竟然在深深恐懼他這個假冒的「向小園」會死!

  仿佛被颶風捲走了全部心神,宮惟空白地僵在那裡,突然感覺到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眉間, 登時狠狠打了個激靈,一下抬起頭。

  徐霜策面容平靜,從外表看不出絲毫端倪。他大拇指腹按著宮惟眉間氣海, 將洶湧澎湃的靈力灌注進去,純粹、溫暖而強大的力量頓時洗刷了宮惟全身受損的靈脈。

  「……師尊……」

  兩人挨得極近, 幾乎面貼著面, 徐霜策低聲問:「你在想什麼?」

  宮惟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對面傳來的強烈感情炙烤著,他怔怔看著面前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少頃才不知所措道:「我……我感覺害怕。」

  徐霜策問:「怕什麼?」

  我感覺你害怕我死,這是宮惟最不假思索的答案。

  但緊接著,他又覺得不對。

  上輩子他不是沒有親眼目睹過死亡, 也不是沒見過死者親屬崩潰慟哭,但那痛苦對他來說像是隔著層紗,隱隱約約地「看」不真切,也就更加不懂。

  直到此刻他坐在徐霜策身邊,親眼看到自己手上畫著以身相代符,親手觸碰徐霜策炙熱的血肉,一種更加深沉、厚重、溺水般窒息的情感漫過心頭,每一絲劇痛都清晰可辨。

  那並不是對死亡本身的畏懼。

  「——你害怕的是什麼?」徐霜策略微加重語氣。

  某個答案隱隱從兩人對視的目光中呼之欲出,宮惟感覺心在喉嚨里跳得厲害,張了張口卻擠不出一個字,半晌倉促地移開視線,沙啞道:「我……」

  他咽喉攢不自覺動了下,才掩飾地長吸了口氣,說:「我怕師尊……受傷了。」

  徐霜策靜了片刻。

  每一絲等待都極其漫長,良久他才聽徐霜策平靜道:「小傷而已。」

  「……但我從來沒見過師尊受這麼重的傷。」

  「更重的傷是看不見的。」

  宮惟並不完全明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麼,怔怔地坐在那裡。

  「剛才我看見那鬼修了,」徐霜策默然片刻後,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

  「它能穿梭於虛實之間,靠的是數塊千度鏡界碎片,因此實力受到了極大壓制,但仍能看出原身武力極高,且境界非凡……甚至能與三宗抗衡。」

  「你在滄陽山的時候它不敢進璇璣殿,從定仙陵出來後它不得上金船,應該是這些地方法力綿延上千年,對它來說仿佛一層天然屏障。但宴春台是柳虛之用數十年時間從荒山改造而成,它絲毫不忌憚樂聖,又恰逢你離開了我身邊,這個空隙對它來說值得鋌而走險。」

  「——它想殺你。」徐霜策頓了頓,低頭看向宮惟:「非常迫切。」

  宮惟腦子裡嗡嗡地,他只想這樣坐在徐霜策身邊,滿心裡分不出其他念頭,半晌才輕而短促地「啊」了聲,勉強道:「是嗎?但我不想讓師尊再受傷了,我……」

  突然面頰仿佛被微風掠過,那是徐霜策的指尖順著少年的眉梢、眼角乃至下頷一滑而落。

  「你不會死的,」他低聲道,不知是對宮惟說還是對自己。

  遠方隱約響起喧譁,隨即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數名樂聖弟子穿過走廊奔至屋外,並不敢上手叩門,撲通跪下急道:「稟報徐宗主!」

  徐霜策眼梢瞥向屋門。

  「蓬萊殿事變,急求徐宗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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