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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只是錯覺。

  徐霜策的話音止住了。良久突然說:「算了。」

  他轉身欲走,但就在這時身後地面上傳來宮惟清亮的聲音,說:「我會哭的!」

  徐霜策停下腳步回過頭。

  只見少年笑意盈盈地踮著腳,一手攏在嘴邊,抬頭補充了一句:「真哭!」

  出乎意料的是徐霜策長久地俯視著他,既沒有說出任何刻薄的言語,也沒有再一劍斬來弄傷他的眼睛。他挺拔的鼻樑將側臉隱沒在了月光之後,眼底似乎微微閃動,但看不清是什麼神情,半晌削薄的唇角才掀起一絲冷笑,說:「做夢。」

  然後他沒有再給宮惟任何說話的機會,閃身消失在了廣袤的長空中,一瞬就不見了。

  宮惟笑意漸漸消失,踮起的腳跟放下了,血紅色如漩渦般在瞳底旋轉。

  就是從那一刻起他終於看清了命運從腳下延伸出去的路,盡頭通往兩個月后蒼穹之下的升仙台,元神深處那個與生俱來的聲音一遍遍迴蕩以至轟響——殺死徐白。

  那是你降臨於這世間的唯一意義。

  殺死徐白。

  虛空中那個無形的沙漏終於轟然翻轉,流沙飛揚迸濺,時間走向終點。

  殺死徐白,在那無可挽回的結局發生之前——

  宮惟驀然睜開雙眼。

  空虛的靈脈讓他虛脫昏沉,驚醒剎那間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下意識從床榻上坐起起,發現身下竟是高床軟榻,緊接著感覺到身側躺著其他人,扭頭一看,竟然是徐霜策!

  月光從高高的窗間灑進璇璣大殿,夜空桃瓣飛揚,層層紗幔輕卷。徐霜策僅著玄色修身內袍,一動不動倚靠在外側床頭,從平靜的側臉和沉緩的呼吸來看他應該是合衣睡著了,修長白皙的雙手交疊在身前。

  「……」

  我不是在金船上嗎?怎麼會回到滄陽宗璇璣殿?徐霜策怎麼會躺在這裡?

  宮惟神智一時清楚又一時恍惚,視線如同被蠱惑般落在對方咽喉上,夢境中尚未退卻的殺意再度從心頭湧起,那個聲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

  殺了他。

  十六年前你已經失手了,必須儘快殺了他——

  宮惟著魔般伸出手,懸空在那毫無防備的脖頸前,指尖微微顫抖。

  「……十七年前徐宗主遠赴千里,將欲毒殺法華仙尊的度開洵斬殺於極北之地……」「世人皆知法華仙尊死後遭戮,血入桃花,否則是什麼支撐著璇璣殿前的桃海終年不敗?」「徐霜策在定仙陵前親手為你抽兵人絲,這事全仙盟都知道了!……」

  一個前所未有的、顛覆性的念頭突然浮現出來,幾乎誕生的剎那間就占據了宮惟的全部心神。

  他想:「如果我不殺徐霜策,會發生什麼?」

  十六年前徐霜策未死,但冥冥中毀滅的結局也並沒有到來。

  如果就放任這世界走到最後一秒,命運會迎來什麼?

  沒人能看到一絲絲猩紅在宮惟眼底散而復聚,在這靜寂隱秘的深夜裡,每一瞬都漫長得沒有盡頭。過了不知多久,他鋒利的指尖終於向後微微一收。

  但就在這時,仿佛被一根冰涼的針刺穿了神經,他突然意識到了周圍景象與身下床榻的異狀——這不是真實的滄陽宗璇璣大殿。

  這是幻境!

  說時遲那時快,宮惟心念電轉,正向後收回的手捻起被角,似乎非常自然毫無異狀地掖到了徐霜策胸前。

  而就在被角落下的同一時刻,徐霜策雙眼一睜,沉靜的視線直直看進了宮惟眼底。

  ——兩人對視那瞬間,窗外桃海被呼嘯狂風掠走,層層紗幔捲起化為無形;周遭所有幻境都如潮水般褪去,終於露出了現實的場景。

  他們並不在滄陽宗璇璣殿,而是一座高闊的客棧房間,破曉時青灰色的天光正從窗欞中露出端倪。

  徐霜策合衣而起,平靜道:「愛徒,這是作甚?」

  「拜見師尊!」宮惟起身雙膝跪在床榻上,正色俯首道:「弟子看師尊衣著單薄,恐夜深受涼,故此斗膽為師尊掖被,萬望見諒!」

  床榻一側與牆壁相抵,昏暗掩蓋了他已被冷汗浸透的寢衣後背。

  仿佛過了漫長的幾個時辰,但實際只是短短數息間,他終於感覺到一隻手抬起了自己冰涼的下頷,徐霜策烏黑的眼睛似笑非笑:「是麼?」

  宮惟就著這個被迫抬頭的姿勢,誠懇道:「弟子驚醒師尊,弟子有罪。」

  這場景簡直太怪異了。凌晨天光曖昧,客棧床榻寬深,他僅著寢衣跪在靠牆那一側,徐霜策半靠外側的床頭;也許是脫了外袍的原因,從宮惟這個角度看去徐霜策肩寬而腰窄,裡衣勾勒出完美的上半身線條,隱隱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

  宮惟倉促地垂下了眼睫。

  「愛徒身中兵人絲,現靈脈寸寸斷裂,每日需為師往氣海內灌注大量靈力養傷。」徐霜策略微探身靠近,在宮惟鬢髮邊輕聲道:「愛徒要少玩鬧,多靜養,明白了嗎?」

  宮惟沙啞道:「弟子明白。」

  徐霜策微微一笑,收手翻身下了床榻。

  仙盟各地都有專供修士入住的客棧,房間看上去除了格外雅致寬闊些,倒也沒有其他不同。滄陽宗主衣袍被掛在靠窗的衣架上,徐霜策泰然自若地走上前披上外衣,只聽宮惟在身後終於忍不住顫顫巍巍地問:「師尊,您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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