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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明顯是反問,但徐霜策沒有回答,只定定地直視著他。
宮惟屏住了呼吸。
他還是看不見徐霜策的面孔,但他知道徐霜策神情一定顯出了什麼,因為應愷的目光漸漸變得非常震驚,半晌才難以置信地輕聲道:「……徐白,你瘋了吧。」
應愷是個非常守禮節的人,很少對任何平輩直呼其名。
徐霜策卻置若罔聞:「你不覺得他的天分可怕?」
「……」應愷艱難道:「徐白,你當年僅僅結丹就引動了百年不見的九天雷劫,我定山海劍第一次出鞘時山海共鳴,也沒人說咱倆可怕啊。」
「你真覺得自己可以對他善加引導?」
「當然可以。宮惟本性天真單純,他只是個……」
徐霜策第三次開口反問,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冷笑:「你真覺得他本性天真單純?」
宮惟仿佛墜入了一個荒誕不經又令人恐懼的幻境裡,他不明白眼前正發生什麼,但本能的刺痛從心底陡然竄起,直刺咽喉。
不要說了,他呼吸急促起來。
不要再說了,徐白。
「宮徵羽絕不可能是人。」徐霜策背對著門口道,聲線不帶任何感情:「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妖魔邪物即便化出人形也修不出三魂七魄,擁有第七魄的必定是人。如果不是人,那就只能是比你我更高等、更虛渺,或者說更接近『天道』本身的存在了。」
「你覺得宮徵羽有可能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
應愷一言不發地站著,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但應愷,你認為天道至善,我卻認為天道混沌。天道對你我這種修仙之人可未必是善意的。宮徵羽現在待人百般好,那是因為他眼下能接觸到的人都待他百般好,想要維持現狀你就得把他靈脈封掉,關在禁地,除了你我與尉遲銳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見。將來尉遲銳長大了,把他也隔離在外。」
「要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話,應愷。」徐霜策說,「記住我的話,宮徵羽現在甜得像個夢,以後也會惡得像個夢。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宮惟的瞳孔因為刺痛而急劇縮緊。
隨著角度變換,他終於看見了徐霜策的側臉,那張俊美的面孔從未像現在這樣生冷無情,仿佛他口中正提及的不是個熟悉的人,而是某種妖異、不祥、亟待從腳邊清理掉的異端。
四面八方的負面情感呼嘯而來,如潮水般沒過頭頂。
最後幾絲對徐霜策的親近讓他想控制自己,但更加強大的天性占據了上風。一模一樣的敵意發自內心升騰起來,仿佛毒焰燒灼五臟六腑,連骨髓都因為劇痛而滋滋作響。
不要再說了,他在混亂中想。
我真的好疼,你們不要再說了——
應愷被激怒了,他在急促地指責什麼,語調嚴厲充滿憤怒。徐霜策毫不動搖,爭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最終應愷重重將鎮紙拍在桌上:「徐霜策!我看你才是被魘住了吧!」
「那年我們從滄陽山桃林里撿回來的根本不是個人,那只是天道的一個異端。」徐霜策一字一句清晰刺骨:「我們把這異端撿回來了,總有一天它會把毀滅帶給這世間所有人!」
咔噠一聲門被推開了。
兩人同時回頭,宮惟站在門外,直勾勾地盯著徐霜策。
應愷失聲道:「宮惟……」
剎那間徐霜策的神情其實是很奇怪的。他似乎是強迫自己把目光挪開了半寸,但隨即又頓住了,略微抬起頭吸了口氣,沉著地站在那裡。
「你不喜歡我了嗎,徐白?」宮惟輕輕地問。
徐霜策不回答。
應愷簡直是強迫自己從繃緊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字:「宮惟……」
宮惟固執地問:「你以後會一直討厭我嗎?」
沒有人看見徐霜策肩臂線條繃得極緊,雙手指尖深深刺進掌心肌肉,一絲溫熱的液體正順著掌紋緩緩溢出來。
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良久的死寂過後又把嘴巴緊緊地閉上了,一言不發疾步向外走去。
應愷急道:「徐……」
話音未落,徐霜策手臂一緊,原來是錯身的剎那間被宮惟拉住了,少年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著他。
——殺了他,元神深處那個與生俱來的意識再一次清晰地響起。
「……宮惟,」徐霜策沙啞道,「我說過別把這些非人的伎倆用在我身上。」
少年的右瞳浮現出一絲絲猩紅,如妖異的花朵在另一個世界盛開。
徐霜策略微用力抽了下手:「宮惟!」
徐白必須死。
徐白必須最先死。
一個都不能走。徐白最先死。
宮惟閉上眼睛,須臾猝然睜開,右瞳已變成濃郁純粹的血紅!
徐霜策面色微變,閃身一避,但剎那間已來不及。白太守驚天動地出鞘,裹挾巨大氣勁當面而來,靈力呈環形向四方掃蕩,地板瞬間爆出千萬龜裂,門窗轟然碎成了齏粉!
——鏘!
金石劇撞,震耳欲聾。
徐霜策死死按回不奈何劍柄,僅憑劍鞘擋住了這殺機深重的一劍,金屬摩擦發出可怕的尖響!
白太守雪亮劍身近距離映出宮惟的雙眼,眼梢閃動著一星微光。
他就這麼用力盯著近在咫尺的徐霜策,眼睛睜得很大,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微光硬生生憋回眼眶裡。但那最終還是失敗了,一行水痕滾滾而下,啪嗒打在了殺意未消的劍鋒上,瞬間被切成無數細小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