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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從水路至夜路,深山夕照,一路上竟有些屍首,遠近縞目,青冢黃昏,滿目荒涼。

  浙江山川林壑甚多,抵暮而行,天幕愁絕,水面上一路南下,有徵鴻相伴,此處卻只有鷓鴣聲陣陣。

  明月高懸,林中燈火盡,倏然樹約風來,又漸漸的急起來,孤山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車內車外皆不敢言聲,唯打頭的車前掛了一盞皮油燈,那提環打著燈碗顛簸得零星作響,馬蹄得得,同這硬邦邦的車軲轆敲在地上的橐橐之聲在這林中顯得格外清晰。

  忽然,只聽馬嘶鳴一聲。

  忽然住了,後頭的馬也住了,車上馬上俱是一陣翻仰。

  「什麼人?!」

  一時間被火把所圍,領頭穿著長袍外面套著黃橙馬褂,腳下踏著著黑靴,手裡頭是一桿長矛。

  有識得這裝扮的下人低聲道,「不好,是長生軍。」

  「你們是什麼人?」

  「回軍爺,我們是北邊的客商,本來做的是本地生意,現如今打仗了,生意斷了,便回鄉。」

  「你不老實!」

  後頭來了一人,眾人口稱「將軍」。

  「觀你口齒行事,怎會是客商?」

  丁瑞雖見慣陣仗,知今日逃不過去了,只道,「雖不是客商,卻是回鄉。」

  那頭兀自不肯全信,「這時節竟有人回鄉?倒要盤查盤查。」

  聽到要盤查,丁瑞點頭哈腰道,「軍爺別不信,真是回鄉,若要盤查,我們所帶之物著實不多。」

  後面有壓低了的聲道:「我們縋城而逃,將軍既要報仇,現如今他們封江不讓我們回京,損多而補少,實無法處,銀糧倒是不多了……不如……」

  那打頭的叫嚷起來,「當我們是什麼人了!將軍的名聲還要不要?」

  那將軍朗聲笑道:「我若是要你們錢糧財物,就地讓他們都殺了,還省些口舌。」

  這話似是起了殺心,把前後諸人皆嚇得一凜,菖蒲握緊王溪的手,低聲道,「夫人,如何辦?」

  王溪透過車內望去,那軍纛已有破隙,上是一個「翼」字,心內稍有一緩,她雖在閨閣,官面上的事也是不免聽聞,知他被人所讒,帶兵出走,既不投靠朝廷,也不為長生所容,家眷已被殺了,只不甘束手待斃,於是在車內道,「官人雖原有銜職,只如今遭罷黜,回原地做些買賣,這是實情。將軍海內盛名,自然不會做奪民錢糧,盤剝醵金之事。」

  這裡有短暫的沉默,那將軍眼睛一亮,沉吟半響,這林中靜謐,聲音格外清楚:「可是齊靳家眷?」

  聽得這話,所有人面上都是驚異之情,在火把的映照中顯得有些詭異。

  這將軍見果然不差,「一聞得尤嗣承要為這個齊靳稱病,皇帝罷黜回浙,我猜猜罷了。」

  突然聽得外頭「啊」了一聲!「夫人!」

  眾人聽得不好,王溪忙從車上下來。

  一桿長矛已抵在丁瑞脖子上,那領頭的執在手中,上頭繫著紅纓。

  這石翼面帶權謀,卻有一番別樣磊落,見王溪從車上下來,先打量了一翻,雖落拓,但昔日之鋒銳,究未減色,正視道,「夫人既已不是京官家眷,截戮有違道義。我承夫人的請,問夫人借一半銀糧,只為避夫人『通敵』之嫌,故以矛斧相逼,這樣兩廂裡頭都明白,不知夫人答應否?」

  「好。」

  王溪只答了一個字。

  「痛快!」

  說罷,轉回頭言道:「前頭你們的兵勇未必不會做那『奪民錢糧,盤剝醵金』之事,還請夫人回杭州。」

  這裡把東西放下,為防變故,立馬原路返回,杭州城內的宅子雖未收拾,但眾人實為勞頓,也不忙細緻擺陳,只草草先安置了下來。

  這裡頭消息閉塞,王溪讓書辦暫擬了一個條陳,以齊靳的名義,回書因道路阻塞,不能立回原籍,只在杭州暫留。杭州城裡的富庶之家,自然有些存糧,升斗小民,因著前頭長生軍包圍而至,後頭漕糧也運不過來,浙江巡撫駐在杭州,如今浙江已潰失,巡撫便如同知府,責令米商歇業,杭州城中所有米、粳,皆充為公用。巡撫便著人發起開辦施粥廠,上中下三城共設三十處,每日辰、酉兩次,每次煮米一石,粥少人多,無賴壯丁皆擠在前面,老弱婦孺無粥而返者甚多。這發了幾日,沒想到這承米的官勾結外賊,大半的米竟不知所蹤,一時尋不著米,只能尋那豆子,後來連豆子也沒有了,城內除了麥子之外,幾無積存,竟是快要斷糧了。

  只這般十幾日,城中民怨沸騰,已有人公然造反。

  這一日,忽然聞得這駐杭州的巡撫,著思孤注無可解救,無顏面對百姓,竟在家中自縊了。

  父母官城尚未破,不顧百姓生死,如此自裁便似逃兵,以作丟城棄地論處。

  王溪已讓上下將所備之食皆按人頭分備,閉上大門,所有人等,無要事皆不得外出。

  這一日竟聞得有人叩門,也實在納罕,那裡頭的人問是何人,一聞其聲,立馬將府門打開。

  眾人原當是齊靳回來,王溪等也從屋內出來。

  一眼看去,竟然是齊斯。

  風塵僕僕,不復往日京中翩翩佳公子之態。

  他回頭讓人半合府門,對外頭道,「汝等稍待。」

  進來也不作他言,只問王溪道,「大哥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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