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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與其憐憫我不如憐憫他自己的鬍子。

  第二日裡我如常臨朝,河西的稅賦河東的災,江南的水患塞北的悍匪,這天下間熙熙攘攘,好似就沒一日消停過,我覺得荒謬不已,這些人與事,與我何干?

  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中,與我最親最密者,難分難解者,不過一人耳!

  假如他不在這世上……想一想也是剜心刮骨的痛……

  下朝的時候,娥黃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一張小臉白到泛青,滿眼含淚,只張口道出「陛下」兩個字,便是淚眼如瀑。

  我從前一直覺得上蒼待我就算不厚,但也不薄,如今才知,原來最壞的結局在這裡,在轉角之處,澆下一盆冰水來,從頭到腳將我澆了個透心涼,腔子裡一顆心也恨不得剎那停止跳動,就此死去,不知生離,不知死別,化塵化土,無知無覺。

  腳步踏在長長的宮中甬道之上,一路飛奔,身後一串驚呼聲與腳步聲在我耳邊漸漸消失,整個世界暗了下來,逐漸變成了洪荒異界。曾經做過的舊夢又回來了,我赤足一人飛奔在一個荒涼的世界,不知來處,亦不知歸處,只有拼盡全力的奔跑……奔跑……

  重華殿的宮人以淚洗面,我一腳踏進去,腔子裡干疼,這時候才發現,想要說一個字,何其艱難?

  一步步挪了過去,田秉清與師尊立在龍床前面,見得我似乎都被嚇了一跳,我從他們中間擠了進去,眼前視線一陣模糊,似隔著水霧,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拼盡了全力,想要應付撲面而來的急風驟雨,可是命運這條河裡風高浪險,前途叵測,就算是拼盡了性命,依舊不能快快活活的度過這一生。一生是這樣的漫長,想要的從來握不住,我指著鳳朝聞咬牙切齒,淚落如瀑:「你這個騙子……鳳朝聞你這個騙子……」

  田秉清撲上來驚叫:「娘娘,這是大不敬!娘娘!」

  我一腳踢開了他,也不知是腹痛還是心痛,反手抹了一把淚,慘然而笑:「大不敬?人都死了還需要敬嗎?

  「鳳朝聞你竟然敢騙我與你共白首,卻又拋下我,好——你等著,等我下了黃泉來與你好生算算這筆糊塗帳!」

  師尊目瞪口呆瞧著我,仿佛被我嚇得傻住。

  「你不要以為自己躲下黃泉去,我就找不到你了。」下腹忽然一陣急痛,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痛到哽咽:「你既然敢騙得我動了心動了情,做好了準備要與你廝守到老,這才過了幾日花好月圓的日子,怎麼能……你怎麼敢拋下了我們母子?」

  一把刻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朕幾時拋下你們母子了?」

  我抬袖抹了一把淚,驀然一驚,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顫抖著手指,結結巴巴:「詐……詐屍了……」然後撲上去使勁掐他胳膊上的細肉:「你死就死了,居然還敢詐屍?」憤慨的瞪著他:「你就是死了也不怕我算帳是吧?」

  ……可是……可是觸手生溫,詐屍詐的連體溫都回來了,陛下您這詐屍詐的也太有水平了……

  我朝後跌了過去,床上的人一雙鳳目緩緩睜開,瀲灩生輝,無可奈何一般嘆息:「安小郎,你幾時能改改這胡說八道的毛病?」

  我哆哆嗦嗦伸出手去,喜淚盈眶,全身緊繃的力氣都鬆懈了下來,可是下一秒,已經狠狠咬住了唇,口裡頓時泛起一股血腥味。

  床上的人詫異的盯著我,兀自笑了:「好吧,朕不怪你,你可別嚇的咬破了嘴唇。」

  我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疼!」捂著肚子殺豬一般的慘叫了起來……

  痛意來的如此不是時候。

  ☆、62另一種結局

  娥黃後來不無委屈的抹著眼淚申辯:「奴婢只是見陛下醒來,狂喜之下跑得累了,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娘娘只聽到我念出陛下兩個字,就已經撒腿跑了……」

  不過已經晚了。

  彼時我正疼的在龍床上打滾,旁邊是滿面焦色的皇帝陛下,催促著院判大人急救。

  她被暴怒的皇帝陛下下令拖出去打板子,雖然中途被我阻止了,但是原定的二十板子也有十板子結結實實落到了身上。

  她進來謝恩的時候,滿臉涕淚,但臉上笑意不減,只是行動有點蹣跚,可見這十板子也不輕。

  在那之前師尊已經為我診過脈,以最快的速度開了安胎藥,熬好了灌下去,疼痛漸緩,我與鳳朝聞兩個頭並頭躺著。他尚不能大動,創口未愈,稍動一動都要流血,但他鐵掌緊握著我的手,仿佛要將骨頭捏碎一般,面上卻一派雲淡風清之姿。

  「你是……幾時感覺到疼痛的?」

  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倒是有件事一直困擾著我。

  「陛下是幾時醒來的?」

  「大約是在你快下朝的時候吧。」

  「阿彌跎佛!」我側躺著遙對虛空抱拳,感謝各路神佛,百忙之中總算慈悲了一回。

  鳳朝聞伸出手指,捏捏我的鼻尖:「我倒不知道,你幾時信起佛來?」

  我以指堵住了他的唇:「神佛就在天上,不許胡說。」這輩子都不曾這般虔誠過。

  在得知他醒來的那一刻,我無可自拔的投入到了神佛的懷抱,只有神佛才有這種法力,將我的良人還給我。

  他笑一笑,並未鄙視我的信仰。

  我覺得,從前那個煞氣十足的男人似乎正在脫胎換骨,將那些刀鋒般的,離的近了也會將人割傷的東西深藏了起來,一派從容安詳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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