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不願死,也不願做別人的刀,因此自行烙下了忍冬花,卻立誓不為帝黨殺人。她被放了出來,卻被綁著丟在了南市一處伎館,說是要挫一挫她的銳氣。

  但她卻活著離開了南市,還回到了尼寺。從那天起,她索性以帝黨自居,網羅人才,招納門客,收集情報,甚至還設法收留了聖人自潛邸時就暗自豢養的沙陀軍。

  天子勢力本就式微,正是用人之時,不願輕易剷除她。待到被幽禁宮中的聖人回過神,她已羽翼漸豐,成為盤踞洛京的帝黨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但今日,她決定自斷後路。

  放下密信,她轉身進入裡屋,抬手叩了叩數聲壁板,木壁板應聲響動,一個烏髮碧眼的男子出現,朝她行禮,口稱「大家」——舊時家奴對主子的稱呼,也是帝黨對在洛京暗樁頭領的尊稱。

  「通知在尼寺的沙陀餘部同袍們,即日出城,去長安。我已派人接應,不可有誤。」

  他會意,含淚叩首,與她訣別:

  「大家,私自放逐沙陀軍,被聖人知道,恐難逃一死。」

  她笑,編了個謊話:「無需掛心,我自有辦法保命。聖人刻薄寡恩,縱使日後登上帝位,你我也難逃一死,不如今日各謀出路。」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起身:「今日我帶的人最後出城,戌時建春門外,一同去長安。」

  她行禮謝過,男子消失在密道中,壁板再次合攏,楊令儀抬頭,望見旭日初升。

  (五)

  她在屋中坐了許久,接著傳信給園中的閆家僕從——自從閆知禮來後,園中的守衛被逐漸替換成閆家家僕,而尼寺也因收了重金,樂成其事。

  他與她的故事,終是下成了一盤死棋。

  家僕立刻備好馬車,候在後坊門前。半個時辰後,即飛馳至麗景門外,通傳至鸞儀衛,請閆中郎出門一見。

  她從未在白天來宮中找過他。不久,她看見一個人影從宮門內飛奔出來,瞧見她,眼裡是藏不住的歡喜。

  「令儀竟親自來宮中看望在下,受寵若驚。」

  她掀開車簾,握住他的手:「妾身有一問,想聽閆公子的答覆。」

  他怔了怔,像明白了什麼似地,鄭重看著她:

  「妾身要出一趟遠門,你我恐難再相見。閆公子可否……等我十年。十年後,我定復歸。」

  他握緊她手腕:「要去何處?」

  她不答,只是搖頭。「閆公子若要見最後一面,妾身等你到今日戌時。」

  他正要追問,衛署中卻有人騎馬奔來,言說有急案,需用閆中郎的流金演算。

  她將他推開,閆知禮躊躇片刻,咬牙道:「令儀,信我,我有辦法救你。」轉頭隨軍回了鸞儀衛。

  多年後他想起這一幕,依舊痛楚得不能自已。他一生自負,瞧不起時運、人心、天命,以為憑著自己的無雙籌算,總能力挽狂瀾,扭轉時局。那一天恰也是他收束了布在尼寺中的暗線,打算接楊令儀出寺,再將帝黨暗探一網打盡的時候,卻只晚了一步。

  人總是回頭看時,才發現當初所謂的前路無限,已是事事來不及。

  (六)

  在衛署中,他動用流金演算,釐清了高宗朝用在北境的軍制陌刀總量、產地與大致去向,將陌刀在兩京的留存數圈定,交由南北衙府軍徹查。待從成山案牘中抬頭時,已是天色昏黑。

  他大夢初醒,踉蹌著跑出門,騎馬飛馳至麗景門外,卻空空蕩蕩,四處不見佳人。

  他發瘋似地縱馬天街,往尼寺奔去,卻在坊門外看見濃煙滾滾直入雲霄。

  尼寺失火,禪院被焚,亭台池閣,盡為焦土。

  他在尼寺外站了許久,直到一位老尼喚醒他,遞給他一封紙箋。

  他展開,信上是楊令儀的筆跡,謝他三年前南市救她於泥淖,又謝他春日桃李園幫她解圍。

  他想起從前她的話:「妾身曾經鍾情於一位公子多年,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原來她當真心裡有他,不是逢場作戲,不是一時興起。是他做了薄情人,猜疑她,算計她,不敢開口說喜歡她。

  少年不知春光好,虛擲年華。可惜驀然回首時,千帆已過。

  坊門前路人擠擠挨挨,都在看這難得的熱鬧。有人指點著那癱坐在大火前,洛陽聞名的俊俏郎君,一貫冷麵冷心,此時正掩袖痛哭,不知其所以。

  (七)

  十年倏忽而過。

  則天皇帝武曌已登基六年,廢酷吏,撤峻法,任人唯賢,朝政為之一新。

  最黑暗的年代已快過去,鸞儀衛也再無存在必要,逐漸成了個有名無實的閒職。掌管鸞儀衛的欽天監太史令與「風」組統領李知容都因罪被調到了乾陵守墓,黑齒俊下落不明,衛署幾空,僅剩一樹槿花如舊。

  閆氏一族,因族叔閆知微被突厥默啜所俘後,裡通外敵,被抓回洛京車裂,閆氏也因此在朝中一蹶不振,煌煌大族,百年基業,由此樹倒猢猻散。

  但閆知禮竟還活著。

  他仍舊每日去尼寺,大火之後,武皇下旨原址加蓋新寺,賜金萬兩,大加增建,竟比從前更輝煌壯麗。

  他從不跨入寺門,只是默然坐在車中,遙望那扇朱門,門內花木扶疏。

  直到有一日,他正在宅中閒坐,忽聽有人傳報,言說天女尼寺清理後禪院,發現數冊畫作,畫的儘是些山水,卻是大火之前的禪院圖景。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