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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愛兒看得清楚分明,那個人是站在陽光里的王邈。

  她拿起手機,貼在耳邊,輕聲卻清楚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王邈。」

  他抬手摘掉了帽子,一個多月前她偶然興起給他剃的光頭已經長出了一圈淺淺的發茬。陽光里,就像一層毛茸茸的青暈。

  這樣陌生的他,這樣熟悉的他。

  宋愛兒的手哆嗦著,幾乎快要拿不穩手機了。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著她,手機里只有彼此輕淺的呼吸聲。

  忽然間,他笑了一下,淡漠的唇角微微翹起。那笑意卻是淡淡的,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情:「宋愛兒,沒想到我們是這麼個結局。」

  她看著四下里空蕩蕩卻危機四伏的機場大廳,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呼吸是滯澀的,仿佛有一口氣堵在了喉嚨,下不來,上不去。

  這世上的事,有時候,真的就是那麼巧。不早,不遲,不快,不慢,只差那麼一句話,一口氣。

  一口氣不來,往何處安身立命?

  王邈不做聲,從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於是省去了那些矯情的客套。

  給她換登機牌的工作人員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宋小姐。」

  宋愛兒看了一眼對方手裡的登機牌,沒有立即接過去,艱澀地開口:「我也沒想過,會在這裡看到你。」

  在大廳和通道口之間有一扇很大的玻璃門,側對著中間的空白地段。一個匆忙趕行的人推開了那扇玻璃門,金色的陽光像瀑布一般在那一瞬間嘩啦傾瀉了一地,滔滔地流成了一條金色的小河,明淨的玻璃和光潔的磚地面之間,無數的細小塵埃飛揚著。

  茫茫的塵埃里,王邈看著那個被陽光晃得模糊了面容的女孩。他聽見她不慌不忙地問自己:「你帶了多少人守在機場裡,是不是還有警察?」

  王邈沒有出聲。

  她於是認命地問了他一句:「如果老實地跟你們走,大概坐幾年牢?」

  她這樣問著時,臉上還帶著一點笑。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知道會有這天,我咎由自取。

  有那麼一兩秒,王邈忘記了自己在想什麼,腦子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他已經在對她說著那個不冷不熱的字。

  「滾。」

  「不是不想坐牢麼,那就滾得遠一些,別再叫我看見。」

  那口氣輕描淡寫,讓她的手機「砰」一聲掉在地上。

  宋愛兒蹲下身慌亂地摸撿。機殼微微地發著燙,屏幕已是全黑,像是她忽然失去了跳動的心臟。

  她花了好一會兒工夫重新啟動,恢復了中斷的通訊。

  他於是慢吞吞地說了下去:「有些話,我只說一次,所以宋愛兒你聽清楚了。」

  這樣平淡地對這個女人說著,王邈的語氣里卻有著前所未有的寒意。

  「有生之年,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她後脊起了一層薄薄的寒意,因為知道對方並不是開玩笑,知道這個人完全有這個能力。他這樣輕而易舉地放過自己,又是為了什麼。不要想,也不能想下去。再想下去便是千根絲線纏成的亂麻,是無底的萬丈深淵。

  他們都是站在了深淵邊的人,勉強地走到這一步,彼此已是仁至義盡。

  她點頭,藏住慌亂。

  「對不起。」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人面前她永遠抬不起頭。永遠欠著他一點。

  他說,今生今世,都不要再看到她出現在自己面前。

  其實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這個世界這樣大,人群里都會走散眷侶,何況隔著這樣的猜忌和無法原諒的背叛。

  明明是這樣容易的事,真是非常非常容易的事情。

  王邈聽著手機那頭嘟嘟的忙音,沒有聽到最想聽的那三個字,他終於確認,兩年來的一切的確是自己的一場獨角戲。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站在落地玻璃旁看著那個終於消失在盡頭的人影,他想起了很久前的日子,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姐姐王瑾的婚禮。那時蔣與榕還是一個窮小子,買不起太貴的戒指,他給她打了一個老金的戒指,是最普通的款式,在眾目睽睽之下戴在她的手上。女人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婚,王家的女兒嫁得這樣寒酸,四下里議論紛紛。

  年少的自己氣喘吁吁地跑到婚禮的後場,不願看著這個男人就這麼把姐姐娶走。

  可是姐姐卻自始至終地沉默著。

  其實王家人都很長情,認定一個便不會再輕易改變。老頭一輩子沒有續弦,除了早逝的髮妻,在心裡放著一個年華漸老的艾夢河,直到離開人世。姐姐王瑾一生只愛了一個人,最後卻為這個叫蔣與榕的男人送了命。

  而現在,終於輪到了他。

  他站在通道的盡頭,看著那個孤零零的身影慢慢消失。淡金色的陽光是漫天落下的小雨,紛紛掉落在旅客的頭上和衣服上。機場的鐘聲悠悠蕩蕩地響起,新的航班候機即將開始,通道上排起了小隊。

  行色匆匆的乘客們忙著安檢、核對信息、領取登機牌。沒有人注意到站在這盡頭處的年輕男人,飛機起飛的巨大呼嘯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札幌春天的天空晴朗碧藍,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那些忙碌背後,也有各自辛酸的人生。

  此後歲月沉浮,生老病死,都已是不再相干的事。

  所謂窮途末路,不過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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