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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部作戰會議上,有人雙目赤紅聲音嘶啞的開了口。

  方軍長沉默了會,開口:“犧牲一切,充實火線,的命令是我下的,你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

  “軍座,我跟了你那麼多年,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我不是不滿,更不是怕死,我自己死沒什麼,可是那麼多的兄弟啊,現在都在哪裡?腐屍如山,遍地膿血,為了避免瘟疫,連掩埋都不能,只能焚燒……我只要一想到,我覺得我簡直是在犯滔天大罪,他們都是我帶出來的啊,軍座!”

  光線昏暗的軍指揮部里,一時寂靜無聲,只聽得不遠處槍pào隆隆的聲音,仍在不斷響著。

  “軍長,說是守兩個星期的,可現在都已經過了四十多天了,原先說好的援軍在哪裡?在哪裡?”終是有人按捺不住一腔悲憤,啞著聲音,重又開口,“軍長,鈞座,這裡都是老夥計了,我也就直說了,我看這援軍是沒戲了,咱們突圍吧!也為咱第十軍留點兒種子!”

  幾乎是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首座的方軍長和薄聿錚身上,方軍長閉了閉眼,咬牙無聲,而薄聿錚將視線緩緩巡過那一張張飽經戰火洗刷的臉龐,終是緩緩搖頭,“不行。”

  “鈞座!”

  方才提議那人急叫,似是想要再說些什麼,而薄聿錚卻開口打斷了他。”

  “此刻棄城,你置上千無法突圍的傷兵於何地?置那些為守城而戰死的袍澤於何地?”

  他的聲音很平靜,並不含一絲嚴厲責備之意在其中,卻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再說不出話來。

  拋棄傷兵,愧對死者,是他們所有人都不願也不能去做的。

  薄聿錚頓了頓,又再開口,此刻在座的都是師長以上高級軍官,又是在這樣的時刻,所以他的話說得直接又坦白,他知道,只有用這樣直切主題的方式,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將已有動搖的軍心重新穩定下來。

  “人都有一死,現在衡陽四面受敵,敵人的保衛圈也越來越密,與其突圍戰死,或在僥倖突圍後死於軍法處置,不如就死在這裡,死在保衛衡陽的戰場上。

  軍指揮所里仍然是寂然無聲,只是先前那一張張激越悲憤的臉龐,卻都慢慢冷靜了下來。

  “鈞座說得沒錯,”方軍長的聲音在沉默之後重又響起,帶著振作過後的毅然,打破了這近乎沉滯的空氣,“況且,現在也還沒到那麼壞的時候,我們每多堅持一分,也就等於多了一分等到援軍的機會。”

  “那要堅持到什麼時候?”

  “若是援軍一直不來該怎麼辦?”

  眾人的眼光又再一次的齊齊看向了主座。

  方軍長一時無語,方才,他雖是那樣說了,心底卻是對於援軍究竟什麼時候會來,甚至,究竟會不會來毫無把握。

  停了好一會兒,薄聿錚看著面前眾人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眸廣義是沉斂——

  “先父生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他說,軍人最大的實力和本分,就是這一股子不怕死的氣xing。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所以我每一次指揮戰爭,都把它當做是最後一戰來打。

  眾人眼中都帶了些肅然又悲壯的神色,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而他頓了頓,將實現緩緩移到那已被pào火染紅了的天邊,“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如果守不住城,你我等人也就葬身於此,我看衡陽這片血ròu厚土,可以埋忠骨——現在,各自歸位吧。”

  幾個師長慢慢站起了身,腳跟相扣,對著他與方軍長行了個標準的軍力,然後轉身離開,並沒有多說什麼。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蘊在了彼此堅忍的視線中,蘊在了這身軍裝下,蘊在了這沉默的軍禮里。

  他看著他們的背影走遠,還未來得及同方軍長說上一句話,便見軍部軍醫處的董處長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軍長,鈞座,野戰醫院剛剛被敵彈擊中,傷亡慘重!現在又缺醫少藥的,傷病員的qíng緒都很激動,醫院不知該如何是好!”

  軍部當中有人立即開口道:“軍長、鈞座,你們放心,我這就去處理!”

  薄聿錚卻止住了他,“不用,我和方軍長親自去。”

  在前往野戰醫院的路上,他問董處長:“現在醫院的qíng況怎麼樣了?”

  那董處長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哽聲道:“早在十多天前,我們預先準備的那些醫用品就全沒了,都是把死人的衣服撕開了,當繃帶用,拿鹽開水擦洗傷口……可是傷兵那麼多,醫務人員、伙夫又調到火線上去了,那麼多傷員,沒有醫藥,沒有照料……軍長,援軍究竟什麼時候才到啊?”

  “軍長,援軍究竟什麼時候才到啊?”

  這個問題,在方才的作戰會議上方軍長沒有回答,在董處長流淚詢問的時候他沒有回答,此刻,面對士兵們那一雙雙渴盼的眼,他更加說不出那違心的一句——“快了!”

  薄聿錚與他一同注視著這一群在戰場上暫時保全了姓名的劫後餘生者們,他們一個個都面色憔悴,雙目深陷,軍衣襤褸,血跡斑斑。

  他知道,此刻在他面前的,全是真正意義上的重傷患。

  火線病員匱缺,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qíng,所以陣地上,裹傷再戰不下火線的官兵數不勝數,而醫院裡,很多人只要稍能行動,便又自動請求重上前線,勉力支持著這日漸危殆的戰局。

  此刻,醫院剛剛經歷過敵機空襲,一片混亂láng藉,觸目皆是慘狀,很多傷兵沒能躲過這一次劫難,永遠的閉上了眼睛,而倖存下來的人,都克制不住自己激動的qíng緒,雖然這種激動因著最高指揮官的到來而平復了不少,但心底那一股股不知是怨、是恨、是茫然、是期待、是無悔、還是悲涼的感qíng,卻怎麼也憋不住。

  他們大多是最普通的士兵,雖然這段日子以來都知道有個薄將軍在與第十軍共進退,但畢竟沒有太多接觸的機會,而面對著他們一直追隨如父如兄一樣的軍長,那一陣陣最真實的感qíng終是不受控制的宣洩了出來——

  ……

  “軍長,沒有飯吃,我們還可以吃槐樹葉,芭蕉葉,可是子彈沒了,手榴彈沒了,可該怎麼辦啊?”

  “……軍長,我,我都夢到過好多次和外圍友軍見面的場景了,我們一起手舞足蹈,把帽子拋上了天……就昨天晚上,我還夢見衡陽市民都回來了,他們圍著我們,流著眼淚一個勁兒道謝……軍長,究竟援軍什麼時候才來啊?我們還能不能打勝這一仗?”

  ……

  都是些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卻都在那一刻,紅了眼眶,有人甚至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

  “軍長,兄弟們死的太慘了啊,為什麼援軍還不來,不是說好了只要守兩個星期嗎?他們還是不是中國的軍隊?”

  這一個接一個無助又委屈的問題,如刀一樣,狠狠剜進方軍長早已沉重不堪的心中,他雖極力忍耐,卻終究是克制不住,閉上眼睛,長長一嘆,就那樣落下淚來。

  而那些傷兵們看到自己的軍長落淚,心內震動不已,有感動也有悲涼。

  那方軍長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了下自己的qíng緒,對著一眾傷兵顫聲開口道,“兄弟們,其他人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第十軍隊兵都是毫洋的!我以你們為榮!這個國家以你們為榮!”

  傷員們的qíng緒一下子重新激動了起來,只是這種激動與先前的截然不同。

  幾乎所有人都熱淚盈眶,而在方軍長與薄聿錚離開之後,每一個人都在說——

  “死了算了,為了國家,為了第十軍。”

  走出了醫院,見四周無人,方軍長qiáng忍著的qíng緒終於爆發,他看向薄聿錚“鈞座,你和我說一句實話,依你的判斷,我們還能不能等到援兵?”

  薄聿錚看著他,終是開口,“大概等不到了。”

  方軍長眼中的光,慢慢的暗了下去,原本微微抬著的手也頹然垂下,“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薄聿錚沒有說話,而就在方軍長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卻聽見他的聲音隨風傳來——

  “本著我們的良心,走道哪裡算哪裡吧。”

  於是仍舊堅壁對峙,用血ròu之軀築成壕壘,抵擋著敵人一次又一次的瘋狂的進攻。

  於是仍舊不肯言棄,有一牆,守一牆;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

  不再問結果,不再問援軍何時能至,只求能盡軍人本分。

  每個人的心中都只生下了這最後的信念——衡陽能多守一刻是一刻,小鬼子能多殺一個算一個!”

  “鈞座!天馬山告急的電話!”

  軍指揮部里所有人的心,都隨著這一焦灼萬分的嗓音,狠狠一沉。

  天馬山,這是衡陽西郊的最後一個據點。

  一旦敵人越過天馬山,前面就是市區,而且已經是大街了。

  在第十軍傷亡如此慘重,jīng疲力竭的如今,對於巷戰,雖然仍是在全力部署著,可畢竟誰也不敢寄託太大的希望在上面。

  而為了確保市區安全,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對於天馬山這一處據點,他們用上了能用的所有兵力。

  可是現在,在市區布防遠未部署完畢的現在,在天馬山已宣告告急。

  天馬山的守軍,是由各連各班的殘部抽調而成的,其中有不少是薄聿錚的隨行警衛,此刻,他接過電話,電話那頭一聽到他的聲音,立時急道——

  “少帥,敵人——”

  報告的話沒能說完,電話那頭一時聲音全無,想是電話線已被敵人的pào彈炸斷。

  薄聿錚將那已經失去作用的電話放下,走出了軍指揮部。

  遙遙望去,天馬山之上的天幕,已被戰火染成了一片血紅,轟隆隆的槍pào之聲不絕於耳,連腳下的大地都在劇烈的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並沒有半分猶豫,他轉身走進了軍指揮部,一面自己裹上綁腿,一面對方軍長開口道:“市區還沒有布防完畢,天馬山此刻不容有失,電話線斷了,現在敵人的pào襲又那麼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搶修得好,我必須去看看。”

  方軍長聞言大急,脫口就道:“鈞座!不行!你不能上去!”

  現在上去等於是送死啊!

  這句話,他默默的在心裡念著,卻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因為他想到了此刻仍在天馬山堅守的那些將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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