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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片刻,終是有人向著首座面色嚴峻的委員長開口道:“委座,我同意仲霆的意見,如今局勢,向長沙增兵已無濟於事,保陪部和西南國際jiāo通刻不容緩。”

  委員長閉了閉眼,啞聲道:“那依你們看,日軍的下一步進攻動向會是哪裡?”

  薄聿錚將眼光緩緩移到牆上掛著的巨幅軍用地圖上,目光經由長沙緩緩的下移,終於凝在了一點上,膠著不動。

  “衡陽。”他說。

  在座的高級軍官們紛紛隨委員長一道起身,走道了那巨幅地圖面前。

  委員長的眼中布滿了紅血絲,他就睜著那樣猩紅的眼,沉默著去看那地圖,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問道:“其他人的意見呢?”

  “以敵人現在的兵力,進至淥口或即停止,畢竟長沙一戰敵亦有所折損,他們在太平洋戰場上又是節節失利。”

  有人有不同意見,說了出來,不少人點頭應聲附和。

  薄聿錚卻搖頭道:“正因為他們在太平洋戰場上節節敗退,海上jiāo通線受到嚴重威脅,所以才會孤注一擲,發起了這次進攻——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攻下衡陽之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會是桂林,一則避免這兩地成為盟軍空軍根據地,二則進一步打通大陸jiāo通線。”

  他此言一出,有不少人贊同,卻依舊有人持反對意見——

  “仲霆言重了吧,以小鬼子如今的qíng形,即使竄據衡陽,也決不至西入桂林。我推測,他們不過一意打擊吾人反攻力量而已。”

  一時之間,會議室內眾人各抒己見,相持不下。

  “報告,地九戰區緊急密電!”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一聲報告響起。

  眾人皆是神色一肅,如今這裡召開的,是最高層機要會議,若非qíng況緊急,是斷不會有人來擾的。

  委員長自他的侍從官手中接過了那電文,看了一眼,合上又看了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聲音還算平靜,眼中卻壓抑著深沉慘痛。

  “第九戰區又再告急,長沙,大概真的守不住了。”

  他放下那電文,又再走到作戰地圖面前,眉頭緊蹙,聲音很低,向是說給一眾下僚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衡陽是湘桂、粵漢鐵路的樞紐,水運jiāo通也是四通八達,又是西南公路網的中心,如果日軍果真進攻衡陽,如果衡陽失守,那東南和西南之間就要被隔斷,西南大後方就會受到直接威脅……還有衡陽機場,這是東南空軍基地之間的中間聯絡站啊,一旦失守,我們的前進機場就要後退到桂林,那空中的戰線一下子就要後退兩千公里……”

  他又再閉了閉眼,再睜開,看著地圖上那小小的一點,斬釘截鐵的開口,“不管敵人攻不攻衡陽,衡陽,必不容失。”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太陽已經高照,薄聿錚抬頭看了一眼藍空,長達五年半的大轟炸現如今終於告一段落,他一直以來牽掛著的心終於可以稍稍安定。

  馮維鱗看了一眼手上的腕錶,一時沒能忍住,“哥,讓司機開快些,就算誤點兒時間,也回去一趟罷,你都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媽和嫂子了,這次過重慶來,又是家門都不沾就要走……”

  薄聿錚搖了下頭,“不了,機場那邊已經在等著了,如今戰局緊迫,長沙一旦失守,衡陽岌岌可危,刻不容緩,我得儘快趕過去。”

  即不能相見,更不想徒惹她難過牽念,他頓了頓,又再開口,“不要告訴她們我來過。”

  馮維鱗喉頭一哽,“我明白,其實我也是只能看一眼就得走的。”

  薄聿錚拍了拍弟弟的肩,沒多說什麼,便往開過來的車子走去。

  馮維鱗眼看著兄長的背影,眼看著他上車,控制著自己的qíng緒,隔著車窗開口:“哥你要小心。”

  他相信自己的兄長的判斷,因為相信,所以擔心。

  車內的薄聿錚點頭,看著弟弟眼中的擔憂,笑了一笑,“維鱗,放心,這場戰事,很快就要結束了。”

  馮維鱗眼看著兄長的車子走遠,沉默著上了自己的車,向著馮公館的方向開去。

  他到家的時候,亦笙正在房中看信。每當她思念丈夫的時候,就會把他寫給她的信都拿出來,重新來看。

  那些信大多是他在夜深人靜時寫的,信里其實並沒有什麼纏綿悱惻的qíng話,寫的大多是他對如今時局的看法,對所指揮的戰況的描述,也會邪道自己的qíng況讓她不要擔心,還有要她照顧好自己,小心空襲,天冷添衣……

  那一封封信,在她手心中,句句內斂,卻又字字柔qíng。

  “少夫人,二少爺回來了,夫人讓您下去呢!”

  前來稟報的聽差,連聲音里都透著喜悅,她亦是一喜,忙起身快步便往樓下而去。

  客廳里,馮夫人拉著兒子的手,又是笑又是淚的,怎麼也不肯放,“維鱗,怎麼會突然回來的。”

  “剛好有個會,就回來看看,”馮維鱗亦是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問道,媽,你和大嫂還好嗎?”

  這次的會議xing屬機密,就連參會人員的形成都是完全保密的,況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開完會之後是不是還有時間回家來看看,所以並沒有事先告訴家裡。

  也因此,馮夫人才會因著兒子的驟然回來,驚喜jiāo加。

  “好,好,我們都好,你就別掛著了,”馮夫人跟了馮帥多年,對這些事qíng看得很是明白,明知不應問的,卻還是沒能忍住,“那你大哥呢,他也來重慶了嗎?”

  馮維鱗笑容一淡,搖頭,“大哥另有任務,沒有來開會。”

  “那他現在在哪兒,可以告訴我嗎?”樓梯上,忽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馮維鱗抬頭,看著那女子一襲墨蘭色旗袍,逐級而下,眼底透著藏不住的牽掛和期待。

  他在她那樣的目光注視下,終究是不忍心拒絕,開口道:“大哥在衡陽督戰。”

  他原想著,讓她的思念能有個具體的所在,讓她的牽掛能落實一些,讓她能夠稍解憂心。

  卻一時忘了,她並不是一般的女子。

  “衡陽,”她輕輕道,不期然的又想起了陸風揚的話,“他在那裡,連會議都缺席了,是不是意味著一旦長沙失守,衡陽就是日軍進攻的重點?”

  馮維鱗一時怔住,連忙開口道:“你在瞎想些什麼呢,哪個地方不需要人,大哥不過是剛好安排到那裡督戰罷了。”

  “我原不懂什麼,倒是關心則亂,自己嚇自己了。”

  亦笙聽他這樣說了,又因著馮夫人在,也便點了下頭,勉力一笑,將話題帶了開去。

  吃過午飯,馮維鱗不能久留,便要動身立刻了。

  他看著馮夫人哭無力,心底難受,便讓平安將她扶上樓去。

  亦笙於是送他出門,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似乎在想什麼。

  他知道她太聰明,剛才他說的話她未必肯信,暗自後悔,於是尋了話題想逗她開心一些,也是害怕她再問他。

  “你生日就要到了,我讓人尋上好的緬玉,做成項鍊送給你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歡玉的。”他笑著說。

  她忽而抬頭,一渣眨不眨的看著他,“維鱗,你幫我一個忙,就當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第八十三回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這是衡山南麓的一座小城,因山南水北為“陽”,故此得名“衡陽”。

  又傳“北雁

  南飛,至此歇翅停回”,則亦有“雁城”之雅稱,引無數文人名士競相留墨。

  這裡,從來都是兵家的必爭之地。

  早在湖南會戰之初,軍委會就曾有意讓他到第四、第九戰區指揮作戰,卻沒想到正式命令尚未下達,戰事已一潰至此,讓人始料未及。

  現如今,他站在這裡,不見衡陽雁,唯見處處厲兵秣馬,戰雲密布。

  “中央的意思,是先固守衡陽,把日軍主力吸引到衡陽周圍,再從外圍進行反擊——所以軍委會指令,衡陽無比要固守兩星期,守期越久越好,儘可能消耗敵人。”

  薄聿錚看著面前留守衡陽的方軍長以及其餘幾個師長,這樣說道。

  幾人皆是微變了神色,那方軍長沉吟片刻,苦笑著開口:“軍令如山,我等自當遵從,只是現如今的qíng況,也起請鈞座體諒——衡陽地勢並無險可守,且城內連工事都沒有,況小日本來勢洶洶,而我軍經常德一役,傷亡慘重,裝備兵員迄今未補全,兩星期之期實屬困難,如實在不得已,是不是可以……

  他身為軍長,自知軍令如山軍心不容動搖,可是此刻在座的並無一般的兵士,皆是師以上高級將領,對形勢亦是心知肚明,並不所不能言。

  所以,在接下這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同時,他也選擇了開誠布公,期望著上風能夠體諒,也為第十軍在萬一時刻能留點種子。

  可是,薄聿錚緩緩搖了下頭,面色沉毅,聲音雖淡,卻一字一句,並不容人轉攌,“軍人沒有不得已的時候。

  方軍長面色凝重,過了良久,方向著薄聿錚正色開口道:“究竟衡陽能堅守多少時日,先覺不敢在鈞座面前逞qiáng,但我保證,第十軍必將不惜任何犧牲,戰至最後一刻。”

  那方軍長說完,也不耽誤時間,立即引了薄聿錚到作戰地圖前,將防禦部署作戰計劃一一匯報,又親自陪同他到城郊視察工事。

  “……鈞座請看,凡面敵高地,我已命士兵削成不能攀登之斷崖,而兩高地之間鞍部前面,也由機槍構築了火網,火網之前,還擬布置堅固複雜障礙物,如地形許可,在障礙物外再挖深寬外壕……

  薄聿錚一面實地驗看,一面聽他講解,偶爾說上兩句。

  “……這個絕壁工事的想法很好,在絕壁上面還可以再設手榴彈投擲壕……輕重機槍全部側擊,不能留正前方直sheshe孔,側擊she孔也要注意隱蔽……”

  那方軍長跟在他身邊,讓人隨行記錄,一開始,擺個樣子走形式的意味更甚,卻漸漸的,他眼中的神色開始認真起來,一點一點凝為信服。

  返回的時候,前方卻不知為何忽有騷亂,很快便有人來回報,是有士兵對新下達的死守兩星期的任務有所不滿。

  薄聿錚微蹙了下眉,便王騷亂的方向徑直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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