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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伺候了幾天,賀玉有了種奇怪的感覺,皇帝似乎很喜歡讓他來。

  賀玉不得不自我懷疑,這是自己的錯覺。

  這次又到,皇帝從床上跳起來,拉他過去。

  「你猜猜朕昨晚翻到了什麼?」她從玉枕下拿出了一本《王允詩選》。

  「翻開瞧瞧!」她催促道。

  賀玉愣愣翻開, 書頁內夾著一張壓平乾涸的銀杏葉,這是枚書籤,在這本書內壓了不知多少年,拿開那枚銀杏葉,書紙上還留著淡金色的銀杏葉輪廓。

  「看詩,看那首詩。」皇帝催促,她很是急切。

  賀玉微微將書挪遠了些,皇帝瞧見了,笑他:「玉哥眼睛也瞧不清了嗎?」

  賀玉笑了笑,仔細看了起來。

  是王允的《過雲州旅夜書懷》,旁邊密密麻麻用硃筆寫著批語注釋,字跡是皇上的。

  「這是朕從教習所翻出來的。」她說,「昨個兒找到,就想讓你來看看。你猜朕想起了什麼?」

  賀玉心中暗道不好。

  不好,他眼睛已經被淚水朦朧了,鼻尖微微發麻,這是要哭出來的前兆。

  賀玉強忍著淚,聽她說:「朕想起,玉哥的頭一次。你低著頭,不敢看朕,朕就想,不看朕該如何是好,豈不是連朕的相貌都不熟悉,就要做朕的侍君了嗎?朕就知道,你肯定很拘謹。」

  她道:「朕當時,也不知該問什麼,就坐在床上搜腸刮肚的想,想從別處聽來的,關於你的隻言片語,後來就想起了子期說你,很喜歡王允的詩。」

  「王允寫得一手好詩,朕知曉。而且王允憂國憂民,胸懷君主,心系黎民……朕想,喜歡王允,這人自然不會差。朕就問你,喜歡王允的哪首?」

  她的神情,已經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眸中含著笑,慢慢說道:「你說,過雲州旅夜書懷。朕想,是了,這首,朕也喜歡,的確是詩中難得的佳作。」

  她手指點在書頁上的這首過雲州旅夜書懷,指甲發白,也沒了光澤。她點了點,說道:「昨天朕就翻看著這本書,這是朕八歲時,讀過的詩集,旁邊的注釋朕還記得,學完這首,抬頭望天,天很藍,雲也很白,雲在動……」

  她閉上眼睛:「一旦記起,直到現在,朕還能嗅到那天的味道。是太陽下,曬了一中午的樹葉乾燥的香味……」

  她的手搭在賀玉的頭上,又順著他的頭髮慢慢滑落,撫摸著他鬢邊的灰白色發縷。

  「之後,就想起那晚的味道,朕想,果然是翰林學士家的公子,連頭髮上,都沾著書紙香。」

  賀玉的淚滴在了舊書頁上。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玉哥果然哭了!」

  而後,她聲音低落下去,輕聲重複著:「玉哥果然哭了。」

  賀玉抬頭,掛著兩行淚:「皇上快好起來吧。」

  「玉哥。」她笑著說,「還記得朕說過什麼嗎?」

  「你要好好活著,比朕活得還要久。」皇帝說,「朕一生中最明朗的回憶,現在,都在玉哥身上了。」

  她這幾日,總是對賀玉說著那些往事。

  她只盼著賀玉來。

  其餘的侍君,仿佛只承載了她登基之後的時光,她無法在他們身上尋到熟悉又懷念的安全感。

  她需要賀玉,只剩下他,她要把自己還記得的,所有晴朗溫暖的記憶,都說給他聽。

  「玉哥一定要記得啊……」

  慶曆三十一年夏末,皇帝已經昏迷了多日,幾位太醫的意思,是要時刻準備了。

  皇帝的神智斷斷續續的,宋帝君在床榻旁照顧,聽她口齒不清的說著些什麼,但一句都沒聽清。

  皇女們已經交待過了,孫女輩的也都來一一看過了,現在等在內殿的,全是六宮的侍君們。

  年輕的侍君們提心弔膽,跪著也不安生。

  老人們,除了明史度幾次哭暈,其餘的都還平靜。大家心中都有數,靜等著最後關頭。

  按照租制,後宮中生育過皇女,且皇女已經離宮開府的,可由皇女們接去府上清居。沒有生育過皇女的侍君們,都要到寶德寺居修。

  這事,樓英關照過賀玉,道:「你也放心,到時不喜歡了,不自在了,我讓燕兒接你去,宋帝君肯定是向著你的,小七也不是迂腐孩子,料她不會說什麼不是。」

  賀玉道:「怎能給你們添麻煩,規矩總是規矩,到時候不能讓小七為難,我好歹也是賢君,住寶德寺,也沒人會苛待我。」

  「那我把寶駿和木喬給你。」樓英說道,「你身邊只剩下珠璣了,我看他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到時候總不能讓你來伺候他,其餘的年紀都太輕,你把寶駿和木喬帶上,我也好放心些。」

  賀玉微笑道:「到時候再說吧,我就跟睿君湊合著照應。」

  「他?」樓英眼神閃爍,半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他……你指望不上的。」

  皇帝迷迷糊糊,看到的東西許許多多。

  而到最後彌留之際,腦海里浮現的,卻是自己身為昭王時的日子。

  一些早已忘卻的,現在又都泛起。

  那年春天,她站在桃花林中,她的三位侍君從寺廟裡祈福回來,馮素拉著她的手,探出窗外,讓車停下。

  「桃花開得真好。」

  真好,山花爛漫,如火一樣灼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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