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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我想我知道。」嬴淮跪在她面前,滿目痛悔。

  小令箭猛一抬頭,那目光說不清是怔是訝、是絕是傷。嬴淮明白、她想要見他最後一眼,但或許、又懼怕真的見到

  ……

  雪已停,換了瀟瀟冬雨,嬴淮與楚姜窈二人踏在半尺深的雪泥里,一步一步翻過咸陽城外的兩座山丘,最終行入一處陰冷的山谷。

  雨水雪水順著山稜不斷湮入谷中,谷底晦澀冥寒,長不出喜陽的樹木,只有雜亂的荊棘叢生。

  嬴淮似乎認識這裡,一淺一深地走近一塊大石邊,撥開許多荊棘、那些竟都是無根的荊枝,只是虛掩在那塊石邊。

  他徒手挖開雪、挖開泥,手指凍得僵紅,一種熟悉又遙遠的恐懼、混著前所未有的愧疚,令他難止促喘、全身越來越顫抖的厲害。

  周圍的世界靜默肅殺,整個山谷中似乎只有雪泥散在一邊的聲音,甚至聽不見第二個人的呼吸。

  他心中驟驚,忽然回首去尋小令箭的身影,看見她癱跪在遠遠的雪地中,面色慘白、眸中無光,仿佛只是千年冰寒的雪花堆拓出來的虛影。

  嬴淮連忙起身向她走去,但她卻戰慄著向後縮逃。嬴淮心酸地追過幾步、牽住她的手,她掙扎不脫、摔倒在雪中。

  那一瞬間、她眼中因驚恐絕望而被壓抑遺忘的淚水忽然漫溢而下,滲入雪中、零落成冰。

  她側過臉、仰望嬴淮,澀然問道,

  「你… 這般隱蔽之處、你怎麼會知道?難道,是你親手埋了他?」

  嬴淮僵了一瞬、艱難地搖了搖頭,但心中日夜堆積的自責悲哀又頓時襲來——不是他埋的又怎樣,他要如何說得出口、是他親手殺了他。

  一谷一壑萬般寂靜,枯葉盛不住濕雪的重力、墜跌在他身上,發出支離碎裂的聲音。

  「因為我… 也曾被埋在這裡。」

  五歲的他——真正的嬴淮,也曾如出一轍地被宣太后灌下毒酒、拖進童棺,埋入這荒僻深谷中。幸得洪太醫曾伺機餵過他一粒解藥,他才殘存一息、直到深夜被洪太醫挖出……那漆黑夜色中、洪太醫帶著他在這片幽谷中奔逃的每一步、都殘酷的踏在他的記憶深處,永遠不能忘記。

  但也正因為如此,這一次,秦王與宣太后再也不敢留下一絲一毫的變數,少年嬴淮的逃脫已教他們付出難忍的代價,當處心積慮的「嬴淮」帶著「復仇」之心重新出現、又最終再度被縛在懿宮中央時,秦王與宣太后決不會允許舊時疏漏再重演一回。

  於是在「嬴淮」飲盡毒酒、意識漸失、愴然倒地時,秦王揮了揮手,令侍衛以白布捂住他的口鼻、直至確認他再無心脈鼻息,方才長嘆一氣。

  他的屍體軟在地上,秦王雖有一絲愧疚、但他能為先王之子做的、也的確只有『留他全屍'這一點點了。

  那狠絕一幕,嬴淮眼睜睜地站在殿中、目睹全程、心如刀絞。但他答應過從舟、要與他一起把這一場戲演到毫無破綻、演到生死互換、演到修羅難辨……他強壓心中哀絕、因他不能讓從舟白白犧牲,從那一刻起、他們只剩兄弟同命,他的身上又多一重不可承受之重。

  「難道這裡……這裡就是暘山山谷?」姜窈的聲音如一縷淡魂、在空中飄散。

  嬴淮點點頭。姜窈望著大石下他翻挖過的地方,任何一點山泥阻隔、生死兩界的想像都如同鬼魅一般糾縛著她、似要將她拖進深淵。

  她咬緊牙關、抑制幾□上的苦顫,一點一點向那塊大石爬去。人生再無希望時、反而只剩潛意識地機械動作。

  她跪在大石邊,十指深深扎入泥中,一寸一寸挖開、一寸一寸心殤。凍泥怵手,礫石磨心,當棺木終於顯露出來,姜窈與嬴淮才發現、這石下埋的仍舊只是一副小小的童棺。

  「這是當年埋我的那副童棺… 」嬴淮虛脫了氣力頹坐在地上。

  但姜窈心中一瞬間又點起一縷希冀,既然是童棺,或許裡面仍是空的,或許從舟根本沒有死、根本沒有被埋葬……

  她疾聲喘息、似乎能換多一點手上氣力。一橫心、撇開腦中一切雜思幻念,她猛地用力摳挪,『吱呀』一聲陳年舊音,棺蓋被整個移開,一道冰冷寒氣倏地散出,而棺中……

  棺中、是從舟側躺在半融的雪水中,屍骨仍被鐐鎖綁縛、面額上沾著暗血與泥水,堂堂八尺男兒被強行擠塞進狹小的童棺中蜷縮,身形扭曲,絕非安眠。但偏偏、他的面容卻又釋然靜杳的仿佛只是映在水底的幻影。

  心弦掙斷,鋮的一計訇響,姜窈眼前霎那冥白一片,全身再不剩半絲氣力,重力拖著她在空中划過一道虛弧、墜跌在從舟身上。

  那一刻,嬴淮心中絕苦決痛,從舟明明說過,不想讓她看見、不想讓她難過,但這悲浸人寰一幕、全已印刻在她心中。

  嬴淮凍著呼吸、將姜窈摟攜起。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襟、潸潸睜開眼,蒼天映在她眸中、是無邊無際的晦暗不公。

  她勉力在他懷中側過身,看著一尺之下、平靜長眠的他,眼淚滴滴墜跌,打濕他額上凝著暗紅血痂的傷痕,

  「我以為我已經很傻了,但原來、他比我更傻……」

  「對不起… 小令箭,是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你……」嬴淮低埋著頭,從舟與姜窈都曾勸他不要復仇,若他那時當真退隱秦廷,從舟就不會為了救他而踏上不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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