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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烈玄袍玉帶坐在繞廊的紫藤架下,一手翻著學生們的文章,一手垂在膝上盤玩一物。黑色的穗子從指縫裡流瀉出來,襯著他手上的膚色如羊脂一般。他撇過臉,目如岩下電,正對上我的視線。我鼻子一酸,各色滋味湧上心頭。

  赫連看看他,又瞧瞧我,傻笑了兩聲,擠過一群儒生走到他面前,單膝跪地,抱拳道:「皇上,夫人平安歸來,臣弟不辱使命,特來復命。」

  拓拔烈的目光始終不離我半分,半晌,才緩緩開口:「朕看見了,復命復到這裡來,真是難為你們了。」

  我暗暗在袖子裡搓著手指,舊帳未了,又添新罪。儒生們讓出一條路,我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皇上……」

  雙膝才沾地,就被他叫了起來,「來得正好,來看看學生們的文章。這裡有兩篇,朕還真是難以決斷。夫人主持過御前射策,來看看今日誰能拔得頭籌。」我咂巴他話里的滋味,不咸不淡,可一對上他的視線,碧色的眸子裡卻滿是「別丟人丟到外面」的嫌棄神色。

  我小小鬆了口氣,如今他還肯在外頭給我留幾分顏面,事情總還沒有到難以收拾的地步。永平著人又擺了張桌案,我小心翼翼挨坐到他身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呈上來的文章。

  拓拔烈今日以《冰壺》為題,儒生們倉促落筆,文章良莠不齊,但也不乏佳作:內懷冰清,外涵玉潤,有人喻君子之德;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也有說為官之道……拓拔烈以為最佳的兩篇文章,一篇字跡熟悉,是楊楨的無疑。他這回又立了功,正隨侍帝側,儼然一個心腹寵臣。另一篇署名季夜,似乎便是夏生曾經提起的那個落魄書生。

  牧哥哥呈上降書,拓拔烈看上去很高興,重提封侯之事。牧哥哥再次婉拒,拓拔烈亦沒有勉強,最後為他在兵部安插了一個侍郎的職位。接著又召夏生近前問話,還贊他學堂辦得好,是在為代國培養人才。我偷眼環顧四下,人人能感皇恩浩蕩,原來他就只在生我一個人的氣。

  「楊學士的文章如錦緞,無處不華美;季夜的文章嘛……真如一盤散沙!」拓拔烈眺了我一眼,我連忙挪開視線,埋頭看文章。「……卻常常能淘出金子來。朕先前允諾過,今日廣聞第一、辯才第一、文章第一,朕皆有賞賜。依夫人之見,誰能得這文章第一?」

  「臣妾看著都好,連皇上都挑不出來,臣妾就更沒有主意了。」

  「夫人不是向來有主意?」他話裡有話,我挪挪屁股,如坐針氈。「朕非要你選呢?」

  我扁著嘴,擺出楊楨的一篇,「這篇文章處處為民。」又擺出另一篇,「這篇文章處處諫君。兩篇都好,臣妾實在不知道哪篇更好……臣妾只知道哪篇更難。」

  「哦?」拓拔烈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為下容易,犯上難。臣妾覺得,敢於冒犯陛下的,比較難吧。」

  拓拔烈輕勾嘴角,「看來夫人深有體會。」我又一次深深埋下頭,聽他下結論道:「夫人說得有理,今日文章第一,當數季卿。」他看向楊楨,「楊學士沒有異議吧?」

  楊楨拱手,「臣心服口服。」

  拓拔烈點點頭,轉臉對一個正在探衣捫虱的男子道:「季夜的名字朕聽說過,崔司徒曾在朕面前大力保舉過你,季卿可是季淵的摯友?」

  「曾經是。」男子直言不諱,「草民秉性疏懶,心胸狹隘,不適合為官。嘗聞司徒大人升遷,不喜反憂,恐怕他不好意思獨自為官,非要拖著草民下水。就好像廚子恥於獨自庖解,非要拉個祭師幫忙,自己手持屠刀不算,還要害旁人沾一身腥臊,故草民早已與他絕交了。」

  拓拔烈抬了下眉毛,朗聲笑道:「你的『七不堪忍,二不能為』朕讀過,要是今日封賞你一官半職,朕也要被你罵做俗人了。人各有志,季卿不願入仕途,學堂里能有你這樣的先生,亦是代國之福。朕既許下承諾,不知季卿想要什麼賞賜?」

  男子攏了攏敞開的衣襟,拱手言道:「草民曾聽司徒大人提過,陛下書道一絕,今日僥倖文章第一,應該可配書道第一吧……」他瞟了一眼拓拔烈手裡正揮著的摺扇,「草民斗膽,請皇上賜下手中的墨寶。」

  拓拔烈舉扇看看,笑意更甚,「季卿果然好眼光,可惜這扇是夫人相贈,並非是朕題寫的。」那是我早年仿照他的筆跡題寫的《短歌行》,可哪裡是我相贈的,分明是他不問自取。拓拔烈眯起鳳眼看我,陰側側挑釁道:「不過這扇舊了,是該換新的了。」

  我苦著臉,委屈囁嚅道:「這扇本就是臣妾用舊的,皇上要得去又不是因為它新,還不是皇上覺得它使得順手。倒可憐這扇子,最知人間炎涼,天熱的時候愛不離手,眼看就要立秋了,就算不換新的,也不知道要被冷落到何處去……人皆苦炎熱,妾愛夏日長。一片冰心在,玉壺自生涼。」

  拓拔烈眸中波光一閃,微有動容。季夜大笑,「言好不言新者,才可長伴帝側啊。」

  ☆、第二十四章 妍皮裹痴骨

  拓拔烈合上摺扇,在手心裡敲打了兩下,斑竹大骨已經被歲月摩娑成暗紅,湘妃淚更如泣血。季夜拱手道:「草民看皇上對這柄扇愛不忍釋,不忍奪人所愛。聽聞皇上曾在此處拜白石先生為師,斯人已去,草堂的門匾失修久矣,不知陛下能否為這間學堂題一塊門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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