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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動作遲緩，慢慢地從屋裡挪出來，端了杯熱茶遞到蘇念梅跟前，他把拐杖靠在樹上，手扶著膝蓋緩緩坐下。
顧惜朝扶著茶杯，小心翼翼地讓蘇念梅就著自己的手喝：“乖寶，明天就是你七十八歲的生日了，你想要吃什麼好吃的，我都給你做。”
蘇念梅嘬著茶，手剛碰上杯子又立馬縮了回來，陽光下，她手背上的皮膚看起來松松垮垮，也沒有之前的白膩，蘇念梅嘆了口氣：“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過什麼生日。”
她躺著閉住了眼睛，蟬鳴聲響個不停，蘇念梅伸出手掌，顧惜朝自然地就牽了過去，他的右手握住蘇念梅的左手，顧惜朝左手拿著扇子，風一下接著一下地吹了過來。
蘇念梅絮絮叨叨地說著：“小寶家的老大今年就高考結束了，也不知道孩子考的還不好？”
“咱閨女家今年又出去浪了，明天他們能不能趕回來。”
“……”
蘇念梅問的都是一些小事，顧惜朝都耐心一一地回復著。
蘇念梅的拇摩挲著顧惜朝的手背，顧惜朝下意識想要收回手。她看向顧惜朝的眼睛，那一雙眼已經渾濁蒼老，不再復年輕時的光亮。
她摸了摸顧惜朝的臉頰，突然笑了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咱倆都老了。”
蘇念梅半抬著眼看向顧惜朝，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墜：“不知道是不是我快走了，最近總夢到之前的事情，越看越覺得你像一個人。”
顧惜朝給蘇念梅擦掌心的手一頓，毛巾上的水濕漉漉的，浸在他的掌心，一片濕滑：“我長了一張的大眾臉。隔壁老李家的人孫子還說我長得像那叫啥啥啥的明星呢。”
顧惜朝拎毛巾擰了一圈，“別多想了，你會好好的，過幾天咱閨女約好的那個大夫就來了，等咱做完手術，你還能陪咱小孫子去打羽毛球，這個小狼娃子他總念叨著要奶奶陪他玩，連我這個爺爺都被他扔到了一邊。”
蘇念梅沒有接顧惜朝的話，她看向顧惜朝的眼睛，自己繼續說著：“其實我早就見過你，對不對？”
顧惜朝心頭一緊，他扯了扯嘴角，還是要被發現了嗎。
蘇念梅拉著顧惜朝的指尖，聲音有些散：“你不用回答我，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的顧惜朝。”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淚從布滿褶皺的臉上滑出，“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撐不了多久了。”
蘇念梅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是笑著的，她說：“我愛你。”
蘇念梅慢慢閉上了眼睛，顧惜朝掌心握著的手慢慢失去餘溫。
他輕笑了聲，彎腰把地上的毯子撿了起來，蓋在了蘇念梅的身上，幫她掖好被角，嘴裡嘮叨，目光卻溫柔：“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睡著了都不知道把毯子蓋好，白天風大，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他說完自己也笑了，原本佝僂的腰似乎直挺了不少，他在自己老伴的唇角輕吻了一下。他的頭埋在老伴的胸前，肩膀一聳一聳的。
他這一生，陪她走完了兩輩子。
他起身，躺在她的旁邊，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剛剛被蘇念梅手指摩挲過的地方，露出來一片白。皮膚緊繃著，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八十歲老人的皮膚。
這麼多年來，他還是沒有衰老過，他怕蘇念梅會害怕，一直沒有告訴過她。他像是一個怪物，可是這個怪物現在有了心跳。
風輕輕地吹著、吹著，空中的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你現在記性越來越差了，你有血壓高，要早點休息，別忘了每天都要喝藥，晚上睡覺的時候，要蓋好被子……”
“你到了奈何橋那邊，別著急喝孟婆湯，把那個項鍊拽緊嘍，我這就來找你了。”
顧惜朝還有許多的話想說，他看了眼旁邊的媳婦，嘴唇動了動，所有的話都匯成了一句。
“我也愛你。”他說。
……
顧惜朝眼前的數字由“2”變成了“1”。
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滿目荒涼之景，周圍被廢墟淹沒，哭聲遍野，救援人員來來往往。
一個小女娃躺在救援帳篷里正哇哇大哭，他逗了逗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耳後的那顆紅痣襯得她脖頸更加白嫩。
顧惜朝把自己的項鍊摘了下來，掛在了女孩脖子上面，對女孩眨了眨眼，說著悄悄話。
“別怕這個世界的惡意。”
“在很久之後，你會遇到一個男人，他會用他的全世界來愛你。”
老太太抱起小女孩，發現女孩脖子上多了一條項鍊，她捧起來一看，是一顆子彈雕成的，上面還刻著“念梅”二字。
老太太嘴裡念叨著：“念梅、念梅可真是一個好名字。”懷裡的小女娃好像聽懂了一般，兩隻眼睛轉來轉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