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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下已經深秋,天很早就黑下來了,風吹過來,涼透衣襟。

  明川在四方客棧住了好些時日,將揚州城逛了個遍。他來的不是時候,沒瞧見名滿天下的瓊花,反倒是銀杏,深秋里,滿目金黃,樹葉層層疊疊的縈繞,空靈又厚重。

  明川幾乎是瞬間便想到了另一處的銀杏,那時候他說要畫下那一樹銀杏,後來幾經波折也沒再提起。說來也奇怪,明明不是十分難的一件事情,卻總也不得行。

  既然此時此地想起了,明川也來了興致,撿了個天好的日子,在一棵很老很高的銀杏樹下面作畫。

  他鋪開紙,引得一群人來看,有一些才子相互交談,談論畫技。明川聽著他們的言語,心說揚州果然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風水養人,不虧說是天下才子出江南。

  一幅畫畫完,明川左看右看總覺得缺點什麼,他身後一個儒生道:「只有景沒有人顯得單薄,須知草木無情,須得加上人物,方顯得情真景真。」

  明川覺得有道理,手下寥寥幾筆,在樹下添了一個白衣人,雖只顯出背影,卻足以表現出畫中人的風骨。

  人是畫上了,明川卻覺得有些不好。身後那儒生也是同樣的想法,道:「公子畫人的技藝遠比畫景高超,旁人一眼便被這畫中人吸引,倒顯得景是陪襯了。」

  許是明川畫人畫習慣了,無論如何都是人比景著眼。他轉眼一想,這怎麼能怪我,他人便是如此,站在那裡旁人都是陪襯,可不是我將他畫成這樣的。

  不管如何想,明川眼裡都多了一些悵然,他回頭對說話的儒生行了一禮,道:「承蒙指教。」

  儒生乍一瞧見明川好看的過分的臉,面色紅了一瞬,道:「不敢,不敢。」

  明川笑了笑,更是燦若煙霞,不止儒生,旁人看痴了的也不少。明川自顧自的收了畫,帶著東西離去了。

  明川在揚州過了自己的二十歲生辰。

  當天,他向客棧要了一碗長壽麵,得知是他的生辰,掌柜的贈送了明川一壺揚州特有的雪醅酒。

  曾有詞說,揚州憶,此意少人知。水重水輕全未覺,愁深愁淺定多時。雪醅觸相思。

  上等的雪醅酒味中帶些苦,苦味不重卻久久縈繞。明川嘗過之後才明白,為什麼人說雪醅觸相思。

  吃完了面,明川走出了客棧,夜風涼,他攏了攏自己的衣裳。揚州沒有宵禁,夜間繁華不輸白日。明川沿著河道,柳葉子都已經變黃。他在一棵柳樹下看一片葉子從枝頭飄飄悠悠的落下來。

  河道里都是隨水流淌的河燈,點點燭火如同天上的銀河,點綴著河面。有賣河燈的小販,明川將他所有的河燈都買了下來,拎著紙筆走到河邊,在河燈上寫字。初時還寫些但願人長久之類的詩句,寫到最後每一盞河燈上都只寫了一個名字。

  明川看著一盞盞離去的河燈,在無一人是故人的異鄉,很輕易的就承認了他想念容商。容商之於明川,代表著很多東西,愉快的不愉快的,難過的和難以忘懷的。而眼下,撥開那些種種,他就只是很想他。

  忽然河對岸傳來一陣聲樂,原來是有人在舉行冠禮,四周架起來好些紅綢,燈燭圍繞著,像是一場盛大的典禮。水邊的冠禮,是揚州人家獨有的特色。

  明川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蹲的發麻的雙腿,準備去看個熱鬧。

  他走到對面,那邊已經圍了好些人。明川仗著自己好看的優勢擠到了最前面,仔細一看,舉行冠禮的那個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跟自己討論畫技的那個儒生。

  儒生很快發現了明川,似明川這樣出色的容貌,到哪裡都不是泯然眾人的。

  儒生同身邊的人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走到明川跟前,他拱了拱手,道:「公子若不嫌,不如坐下來一同觀禮吧。」

  許是怕他拒絕,儒生一再邀請。

  明川笑道:「今日也是我行冠禮的日子,如此有緣,我怎好拒絕呢。」

  儒生有些驚訝,道:「既如此,不如公子與我一道加冠?」

  明川沒想到還能這樣,周圍的人也道:「既然如此有緣,那就一道吧!」

  主家不嫌棄,明川也樂得如此。他想一想,還覺得有趣,自己的冠禮居然是蹭了別人的,更別提這人與自己還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這個詞很有意思,明川遊歷四方,所遇見的莫不是萍水相逢的人,他在京城二十年,竟還沒有這兩個月認識的人多。明川是覺得離別很輕易的人,與一個人相遇相識告別,是他短短兩月間最熟練的事。

  興許是因為他已經經歷過最難的離別,所以餘下的,都變得輕而易舉。

  揚州好風光,京城卻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秋雨。紫宸殿被燒毀之後又重建,後邊鞦韆那裡的兩株老榕樹卻沒有挺過來,入秋之後迅速的枯敗下去。容商叫人移了那兩棵樹,種上了好些竹子,雨聲打在竹葉上,平添寂寥。

  容商一人坐在廊下,身邊小桌子上放了一把銀壺,一個石榴杯。他一個人自斟自酌,聽瀟瀟雨落。

  明川喜歡坐在廊下,有時候曬太陽,有時候聽雨落。他從來不知道明川這麼坐著的時候在想什麼,直到他自己也坐在這裡。

  總歸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容商想,他在這裡坐著的時候,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像是人死之前回味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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