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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塞斯知情後也大為驚駭,當即供出姜姐,並回顧了他們交往的過程。「怎麼會這樣?真的,她是日本特務?」罷了,海塞斯竟失聲地自言自語起來。

  「還不是小的,是大傢伙!」

  「她現在在哪裡?」

  「鬼知道,她跑了。」

  海塞斯自知大錯鑄成,後悔莫及,對陸從駿的發問一一如實道來:「我是跟她提起過……我的工作……我想她是渝字樓的人,跟你們大家都很熟,就沒有多在意……」

  「都說了些什麼?你該不會是全說了吧?」

  「沒有……我只是……偶爾說起過,我在給你們破譯日軍密碼。」

  「那還不等於全說了!你還說了什麼?」

  「沒有……我沒有說其他的……」

  「有沒有說陳家鵠的事?」

  「沒有。」

  「有沒有說過這兒的地址?」

  「沒有,這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

  「她問過嗎?」

  「問過,但我絕對沒說。」

  「你是什麼時候跟她說你的工作的?」

  海塞斯想了想,「有些時間了。」正因此,他反而覺得好像找到了姜姐不是敵特的證據,「我覺得你們可能誤會她了,你想如果她是間諜的話,她應該早就向上面報告我的情況,然後上面可能也會馬上採取行動,不可能等到今天才來趕我走。」

  陸從駿狠狠瞪他一眼:「你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痴,到這時候還在犯迷糊?她之所以早不說,是因為還想從你嘴裡挖更多的情報,現在說是因為她已經暴露了,挖不了了。」

  海塞斯問:「她怎麼暴露的?」見陸從駿氣呼呼的不理他,他低下頭,感嘆道,「瘋狂,瘋狂,這世界太無情了。」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我真沒想到她會是敵人特務.看上去那麼賢良美麗的一個女人。」

  「賢良美麗?美麗是不假,要說賢良,如果她叫賢良,這世上就沒有心狠手辣之徒了。」陸從駿憤憤然地說,「哼,說起來也幸虧她沒殺你,否則我就活不成了。」

  「她還殺過人?」

  「才殺了我一個部下。」

  「天哪,這世界太殘酷了。」

  「是你太自大了!」陸從駿看著他說,「這下好了,你走了,黑室就空了,由於你的自大,我一切都白幹了。」「難道我必須回國?」

  「你要是不回國,鬼子就會向貴國政府施壓,你們政府又會把壓力轉嫁我國政府頭上。」陸從駿說,「讓你走是委員長下的命令。」

  「什麼時候走?」

  「做好隨時走的準備,一有飛機就走。」陸從駿一屁股坐在凳上,茫然地說,「遲一天都不行,可能就要出事,鬼子已經在上海糾集一些流氓向貴國領事館抗議,我們必須要儘快讓你離開重慶,出現在美國大街上,只有這樣抗}義才會結束。」

  與此同時,重慶飯店的撞球室里,黑明威正獨自在練球,啪啪的聲音像加了消音器的手槍的擊發聲。看樣子他狀態不佳,連打幾個臭球,氣得他將球桿丟在桌上,背著身在室內走來走去,似乎恨不得離去。這時,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來,拿起球桿,趴在桌上,瞄準,啪啪地連擊幾杆。黑明威轉過身看,見來人是馮警長。

  黑明威警戒地環視四周,見沒人,上前問:「你怎麼來了?」

  馮警長走到黑明威旁邊擊球,悄聲說道:「你姐出事了。」

  黑明威裝模作樣地拿起另一根球桿,走到警長身邊準備擊球:「出什麼事了?」

  馮警長擊完一球:「暴露了。」

  黑明威趴在桌子上瞄準黑球:「你怎麼知道的?」

  兩人一邊打球,一邊小聲交流著。

  「她跟我打電話說的。」

  「我怎麼沒接到她電話?」

  「她懷疑你的電話被竊聽了。」

  「我也暴露了?」

  「沒事。」警長說,「她是擔心,因為你們最近接觸比較多。我已經盯你一天多了,看你有沒有尾巴。」

  「有嗎?」

  「沒有。有了我就不會跟你接頭了。」

  「她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

  「那怎麼行,」黑明威說,「電台聯絡的頻率表什麼的都在她手上,她從來都是隨身帶的,萬一有事要聯絡怎麼辦。」

  「這說明她一定還會找你的。」馮警長說,「這兩天你最好別出門,在房間待著,她可能隨時會來找你。」

  果然,下午姜姐就來找黑明威,當時黑明威正心不在焉地在練習發報,猛然聽有人敲門,連忙藏好發報機,起身去開門,看見一位包著大紅頭巾的孕婦立在門前,讓他很是疑惑。

  「太太,有什麼可以效勞?」

  「怎麼?」孕婦推開門闖進來,指指肚皮道,「什麼眼力嘛,塞個枕頭就不認識了。」

  孕婦就是姜姐,化裝術真是不賴,當燒火老媽子像老媽子,當孕婦像孕婦。這不僅是穿扮的問題,更是心理和演技的問題。畢竟是茌上海受特高課專業訓練過的,科班生啊,就是不一樣,有兩手。

  黑明威左看右看,忍俊不禁,上來想扯掉她的頭巾,「這什麼玩意,一下把個大美人搞得像個醜八怪。」姜姐連退兩步,說:「別,我這身裝扮可是花了不少工夫弄的。」她不想久留,當即打開拎包,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喏,這是電台聯絡表和密表本,龍王讓我交給你,今後我不便再來了。」

  「這怎麼行?這兒還離不開你的嘛。」

  「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姜姐上來大方地拍拍他的臉蛋,黑明威臉刷地紅了,姜姐見了,嬉笑道,「你很可愛的,可惜我們沒緣分。你是記者該知道,我們的汪大主席已經跑到越南,宣布要與日本合作組建新政府,所以最近這邊風聲很緊,你要多加小心。」

  「你真的不來了?」黑明威手足無措。

  「沒辦法,我已經暴露,不能再出來活動了。」

  「可我還不知道怎麼使用密碼呢。」

  「怎麼不知道,我不都跟你說了。」

  「說是說了,可我還沒有用過。」

  「你會用的,很簡單的,就跟用字典差不了多少。」說罷,姜姐連一個「再見」都沒說便乾脆地掉頭走了,讓黑明威措手不及,一時愣在那兒。後來想追出門去時,她已在外面關住門,匆匆地走了。黑明威打開門,追出去,只聽到一聲比一聲緊湊的鞋跟聲,透出離去的決然。

  羆明威站在那兒想,她要去哪裡?我還能見到她嗎?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想跟她在一起。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對一個女性有這種想法,以前他對女人總是有種莫名的畏懼和抗拒:他的母親還在他的心裡!他是個不幸的兒子,母親給他植入了對女人如對老虎的畏懼心理。他也成了姜姐唯一同事又沒有同床的男人。不過,以他此刻的心理推測,如果再給他們一段相處的時間,也許他們會有同床的一天的。這麼說,他們確實是沒緣分啊。第六節  一個禮拜後,海塞斯聲勢浩大地走了。

  確實是聲勢浩大,香港的報紙登了,美國的電台播了,以致在蛾眉山上的陳家鵠都可能知道了——事實上不知道,因為寺院裡沒有收音機。因為消息不慎走漏,所以海塞斯走的那天,金處長派了一個排的兵力護送去機場,排場比杜先生出門還大。排場再大,陸從駿還是提心弔膽,到了香港,又有一群人接,一群人送,都是陸從駿親自出面安排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海塞斯順利回了國。有好事者在紐約第五大道上還給他拍了照,登在香港的報紙上,另有人在美國的電台上也說了,對國民政府深表遺憾的表面下極盡挖苦和嘲笑。

  不管你懷什麼心,說什麼,只要人安全回了美國,杜先生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但話說回來,連一個人走的消息都按不住,說明什麼?陸從駿,你黑室的內賊沒除盡啊。這一天,杜先生又把陸從駿叫到辦公室,說的就是這個話題。

  杜先生說:「黑室成立至今,成績斐然,但厄運也不少,各路特務圍著我們轉,就想把我們滅了。樹大招風,樹大更要抗風!楊處長是被一顆八百米外的子彈射殺的,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身邊的特務不是三腳貓,不是幾個小嘍噦。教授走是絕密又絕密的消息,外界又怎麼會知道?難道你覺得是這敵人掐指算卦算出來的?」

  「當然不是。」

  杜先生狠狠地瞪他一眼,「陸從駿,我早對你說過,你那裡面不乾淨,你要打掃衛生,徹徹底底地打掃。這次算你運氣好,教授路上沒有出事,否則你的腦袋已經是我的啦。」

  陸從駿埋著頭聽訓,一聲不吭。

  杜先生接著說:「陸從駿,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當前是我們最困難的時候,為了配合汪賊的降日計劃,最近鬼子從水上、路上、空中,海陸空三條線源源不斷地輸送特務進來,潛伏在我們身邊,加上汪賊留下的餘孽死黨,我們是身處雷陣啊!你必須要有高度的警惕性,你們那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價值千金的,都是敵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從踏進屋子的那一刻起,陸從駿就已經做好挨罵受罰的準備,也許是準備充分吧,他沒有表現出應有的侷促和不安。甚至,在杜先生看來,他為部下今天的泰然、為他寵辱不驚的氣度、為他目光里引而不發的那種力量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震驚,好像他的威嚴已經被剝奪。當陸從駿意識到這點後,為了掩飾內心的平靜,也是為了還給首座一份威嚴,他使勁想起遠在峨眉山上與生死做搏鬥的陳家鵠,想起自己眼下乾的壞事敗露後可能得到的滅頂之災,想起楊處長的死,想起海塞斯工作上的困境……全是一堆鬧心事,想著,想著,他眼睛泛紅了,聲音發顫了,拿煙的手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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