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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英淚眼朦朧地看著林志遠,把這番在心裡翻湧了整整一天的話說完。她看到林志遠的臉痛楚地抽搐著,低下了頭。接著方英聽到壓抑的哭泣聲,那聲音在喉嚨口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後,在並不明亮的光線里,方英看到,有兩滴水珠落在林志遠腳前的地面上。

  林志飛交待了自己的犯罪過程後,普克和彭大勇曾就其中一處疑點,又進行了核實調查。

  按這位提供線索的女工的說法,當時在摩托車座位上坐著的,應該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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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林志飛在突審中交待說,他在家將三陪女殺死(當時他認為三陪女已死)後,獨自將房間內的痕跡處理掉,然後獨自將三陪女弄到樓下,然後將屍體放在摩托車前踏板上,悄悄駛出小區,將屍體沉入淺糙湖中。

  這種說法與女工提供的線索顯然不符。當時坐在摩托車上的究竟是林志飛一人,還是除他之外另有一個?兩種說法的矛盾,對案件的徹底查清至關重要。

  普克彭大勇再次向夜班女工了解當時情況,尤其是關於摩托車的座位上,究竟坐著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問題。女工非常肯定地說是兩個人。

  「兩個人長什麼樣兒,一個都沒認清嗎?」普克問。「這個真是認不出。本來就不是一幢樓的,人跟人就不熟悉。再加上只是遠遠地打了個照面,畢竟天兒挺黑,怎麼認得出來?」女工反問。

  普克想想,問:「坐在車上的那兩個人個頭兒分別怎麼樣?誰高點兒誰矮點兒?」女工認真回想了一下,說:「好像前後兩人差不多一般高吧。」

  「兩人的胖瘦有印象嗎?」「這個不是很清楚,不過總不會是特別胖的,反正看起來挺正常的身材。」

  坐到摩托車上正準備出發時,普克忽然問彭大勇:「老彭,林志飛用來運屍體的那輛摩托你還有印象嗎?」

  彭大勇說:「有,摩托車我熟悉。怎麼了?」

  「這種車的座位,前後是一般高還是有傾斜角度的?」「不一般高。後面的座位比前面高出一小截兒來。」

  「那就是說,如果女工所說的的確是實情,她看到摩托車上一前一後兩個人,身高似乎差不多,那就說明一個問題,后座上的人比前座上的人,實際身高應該矮一點兒。」

  普克也沒再多說什麼,兩人騎上摩托車回到局裡,按照剛才的計劃重審林志飛。

  「林志飛,對你上次交待的犯罪經過,你還有什麼要補充或者想更正的嗎?」

  「沒有。」林志飛聲音低啞,回答得很乾脆。說話時眼睛盯著地上不知哪個角落,一眨不眨地看著。

  「那在你把受害者用摩托車運走的時候,誰跟你一起坐在摩托車上?!」林志飛不由自主微微挺了一下身子,似乎被彭大勇的問話嚇了一跳。

  「沒別人,就我一個。」「那好,你聽著。九月二十四日凌晨三點半左右,綠園小區下夜班的女工在回家的途中,看到摩托車座位上一前一後坐著兩人,前踏板上還堆著一堆黑影……林志飛,現在你還不想說出真相嗎?」

  「那女的肯定看錯了,我就是一個人。」

  「案發的時候,你家裡人知不知道發生的事情?」「不知道。」

  「林志飛,是誰幫你清除作案現場遺留痕跡的?」普克忽然發問。林志飛一愣,說:「人是我殺的,打掃現場當然也是我的事兒。」

  「林志飛,你一口氣最多能夠連續做多少個伏地挺身?」林志飛一愣,想了想說:「三四十吧。」

  普克繼續平靜地說:「受害者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五十二公斤,銅像是六公斤,假山石約有十四公斤。也就是說,當你把受害者連同重物一起扔到湖裡時,總共需要扔出去七十二公斤的重量。而且這是兩個部分的重量,中間靠繩子連結。林志飛,你還是不想補充點兒什麼嗎?」林志飛咬著牙說:「沒什麼好補充的。」

  普克這時略微提高了聲音,又向林志飛提了一個問題。「林志飛,你對自己生下來就被父母親拋棄的事,有何感想?」

  林志飛身體重重一抖,猛地抬起頭,憤怒地看著普克,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而此時普克的心裡,不知為什麼,也同樣感到不好受。第61-62節  61

  然而普克藏起自己的情緒,把一個殘忍的問題提出來:「他們用後半生來彌補早年對你的遺棄,而你心裡是不是能夠真正原諒他們的過錯?」

  林志飛忽然之間崩潰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到頭部,令他的臉紅得像是即將爆炸,青筋根根爆起,似乎要漲破皮膚衝出來。而一聲充滿悲哀、憤怒、仇恨、痛苦、愛和掙扎的吼聲仿佛從身體最深處爆發出來。

  「不!……」林志飛發出長長的吼聲,像一頭受傷而絕望的野獸。

  綠園小區C幢兇殺案最終圓滿告結。

  兇手林志飛於九月二十四日凌晨將顧姓女子帶回家中,準備嫖宿。因小事發生衝突,林志飛用重物將顧姓女子打傷,致其昏迷。聽到動靜的林志飛父母林伯森、盛蘭趕到兒子房間,看到兇案現場。為了幫助兒子掩蓋罪行,林伯森和盛蘭與兒子一起商議,準備將昏迷的受害者沉入淺糙湖滅跡。之後,由林志飛和林伯森一起,將受害者運到樓下,兩人用摩托車把昏迷中的受害者帶到湖邊某地。此時,林志飛發現受害者尚未死亡,提議將其送醫院搶救,被林伯森勸止,並最終將受害者連同重物一起拋入湖中。與此同時,林志飛的母親盛蘭在家中全力清除了所有遺留痕跡。當林伯森父子返回家中後,三人一同商量了一套說法,以應對日後警方的調查。

  法院最終對林志飛定罪為故意殺人罪,情節嚴重,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林伯森被判故意殺人罪,情節較為嚴重,判處無期徒刑,盛蘭被判包庇罪、窩藏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在林志飛被捕到法院最終宣判的過程中,曾出現過幾個小插曲。

  林伯森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供認綠園小區C幢的兇殺案是他幹的。林伯森稱,九月二十四日凌晨他和妻子在自己房間睡覺,聽到有人回來,便出來看。見是兒子林志飛帶了一個不良女子回家,感到很生氣,要求那女子立即離開他家。他們父子發生爭吵,氣憤中,林伯森順手用桌上的一個銅像砸向女子,致其死亡。然後在林伯森的哀求下,兒子林志飛協助父親將屍體運到淺糙湖邊,用重物沉入水中。

  林伯森再三聲明,此案完全是他一人實施,兒子林志飛雖然幫助父親藏匿屍體也有罪責,但卻是在他的再三請求下不得已而為之。林伯森還說,事實上,兒子一直試圖向公安機關自首,都因林柏森的極力阻攔而未能成功。如果現在已被拘捕的林志飛對警方編造不利於自己的謊言,也是出於保護父親的目的,並非事實。此案即使對林志飛追究責任,也希望能夠考慮到他主觀上的積極認罪態度,對其減輕處罰。

  林伯森從他主動走進公安局大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得到過一天自由,直到他在兒子林志飛執行死刑那天,將自己吊死在了床頭。

  林家四口人中,兄長被處以極刑,父母雙雙入獄,只剩下一個未成年的林志遠,他的前途和命運,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普克對米朵提出要把林志遠接回自己家住時,米朵沒有絲毫猶豫,一口答應了。根據經驗,大家知道,至少眼下這一段時間,各家新聞媒體不會輕易放過對這個熱點人物的追蹤。而現在對林志遠來說,無論是同情、輕視、獵奇或者幸災樂禍,都是他懷著恐懼心理想要躲避的。

  林志遠同意暫時住進普克家,實為無奈之舉。綠園小區的那個家,他永遠都不想再回去了。一想到親哥哥在自己隔壁房間嫖娼、殺人,想到自己的父母親因為糊塗的愛,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後半生,更葬送了哥哥的生命,想到左鄰右舍可能流露出的種種情緒,林志遠就會被極度的羞恥和仇恨折磨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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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林志遠家所有的親戚都不在本地,並且,林志遠自己也絕不想投奔到其中任何一家。

  對普克,林志遠不知道自己應該懷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從一開始,他就對這位斯文和善意的刑警有種莫名的畏懼,可同時,林志遠又不知不覺地尊重普克,聽從於他的引導和安排。

  住在普克家期間,林志遠總是很沉默。而普克和米朵都非常自然地保留了林志遠沉默的權利,他們的理解是無聲的,對一個十六歲的、正經歷著家庭重大變故的自尊少年來說,也是尊重的、平等的。林志遠對普克米朵的態度充滿感激,而他也在這種自由和平的環境中,雖然痛苦但卻頑強地一步步努力著,希望能夠走出那個心靈的沼澤。

  方英曾來看過兩次林志遠。第一次她流淚了,什麼話也說不出。第二次來的時候,方英看到林志遠正在和普克米朵交談,臉上有種破繭而出的成熟。他們隨意地聊著一些輕鬆有趣的話題,像一家人,又像朋友,平等而自由。冬日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落在林志遠的臉上,在他眼睛裡盤據了很多日子的陰鬱和悲哀變淡了許多。方英禁不住深深看著林志遠的眼睛,她看到陽光在那眼睛裡微微跳動,忽然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覺到希望的存在。

  方英在心裡暗暗說:來吧,生活里各式各樣的痛苦,以後我不會再輕易低頭!

  林志飛在單人囚室里等待著他生命的最後時刻。

  當普克應林志飛的要求來看望他時,看到眼前這個被自己追蹤數月並最終捕獲的罪犯,心裡湧起的不是驕傲和盡責後的欣慰,而是說不清的複雜心情。實事求是地說,普克並不確知林志飛要對自己談些什麼,為什麼找的是普克,而不是他的父母親、梅佳或者其他什麼人。

  沉默片刻,林志飛先開了口:「我得找個人談談,所以我跟他們說我想見你。你知道為什麼是你嗎?」

  普克坦白地說:「我沒把握,不過可以猜猜。」「行,你猜吧。」

  「你得找個男人談談。跟你沒什麼愛恨關係、沒真正進入過你的生活也再沒機會進入你的生活、有足夠的對痛苦和羞辱的理解力,這樣一個人,還得是男人,能夠維護你作為男人的尊嚴。」

  「你差不多把我看穿了……不過現在我也不覺得吃驚了,那次從梅佳的病房出來,我就有思想準備了。要不然今天我也不會找你來談。」

  「梅佳為你的事情,來找過我好幾次。現在她暫時還是沒辦法把你忘了。」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我覺得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梅佳了。如果再算一個,就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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