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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莉瘦了,結實了。皮膚曬成蜜搪般亮麗的顏色。她從前常常暗地裡嘲笑拍片慢吞吞的曼茱將來最適合拍動物紀錄片,或是拍蝸牛的一生。她沒想到曼茱依舊在那個城市生活,她卻跑來這裡了。

  一切源於一九九八年。那年五月底,她幽幽地離開香港,去多倫多探望爸爸媽媽。她兩年沒見過他們了。自從那天晚上在天琴星外面見到泰一和紫櫻,她和泰一再沒有聯絡了。畢業後,市道很壞,她沒找到工作,決定先去多倫多看看,也許繼續念書,也許過一兩年回香港看看,也許永遠不再回去。即使是跟陸子康分手的時候,她也沒想過離開香港,但是,泰一卻讓她興起了遠走的念頭。

  那天,飛機從啟德機場的跑道上起飛,她望著窗外的景物,難過得哭了。坐在她旁邊的一位中年法國男士遞給她一張紙巾。他們攀談起來,她才知道他原來是一位替電視台拍攝動物紀錄片的攝影師,名字叫保羅。緣分就是這麼奧妙,保羅問她可有興趣拍紀錄片,又問她怕不怕整年在外,從一個叢林走到另一個叢林,或是糙原,或是南極,有時候一等就是三個月,為的也許只是捕捉一頭野獸吃喝睡覺的樣子。他笑著對她說:

  “要是你害怕離別和孤單,這可不是適合你的工作。”

  他給了她一張名片。三個禮拜之後,真莉就背起行囊,離開多倫多去了非洲,成為一位攝影助手。他們這支攝製隊有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日本人和韓國人,就只有她一個中國人。

  起初答應去非洲,她只是任性地想放逐自己,沒想到一去就是兩年。她愛上糙原上美麗的日落,也愛上了紀錄片。她覺得自己以前就是大愛做夢了,拍紀錄片會把她鍛鍊得踏實一些。

  不過。她還是花了一段時間才適應。她通常要住在簡陋的帳篷或旅館裡,白天在戶外頂著烈日,忍受像著了火的天氣,吃的東西也不對胃口,還要害怕隨時會被一頭猛獸吃掉。

  每當她想放棄、想一走了之的沮喪時刻,她總是跟自己說:

  “我要克服它!"

  她克服了惡劣的環境和心中的恐俱,也克服了生活上種種的不方便,克服了對城市生活的懷念。最難克服的還是那些孤獨的漫長夜晚。她一個人坐在帳篷或是陌生旅館的房間裡,思念就會襲來。她分不清楚那是對家的思念,對她長大的那個城市的思念,對過去一切的思念,還是對泰一的思念。

  他說過:

  “喜歡長夜的人。是比較接近永恆的。”

  她常常想起他這句話。她也想起林老奶奶對她說,喜歡《祖與占》的都是愛自由的瘋女孩,將來會到處跑,沒有一個男孩子拴得住她。當時她根本不相信林老奶奶的說話,如今她的說話卻應驗了,比算命師還要准。

  在非洲,她跟文明世界的唯一聯繫就是那一台她無論跑到哪裡都帶著的手提電腦。她都不寫信了,只偶然給家裡和曼茱寫寫電郵。有時候,她覺得她好像也變成非洲叢林裡一頭懶散的動物了。

  然而,物競天擇,不管人或動物,只有順應環境的才能生存下去。兩年來,她克服了失戀、孤獨和離別,對泰一的感情,卻因為不斷的回憶而越發強烈了,這是她意想不到的。因為,她雖然離他很遠,卻還是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一九九八年在衣索匹亞,聖誕前後的日子,她守在電腦旁邊,透過網際網路聽著他主持的《聖誕夜無眠》,每當這些時刻降臨,他便好像從沒離開過她。化名一休的他,還是愛玩他那個選擇題的遊戲。他放的歌還是那麼動聽。一首歌落在他手上,就不一樣了。

  一九九八年聖誕節的那天,她聽到他問這一題:“一天之中哪一個時刻最接近永值。”

  “啊……是長夜。”她心中想著,又想起一九九七年聖誕的早上,他們一起吃一隻大得可怕的火雞。她也很高興知道藍貓己經走紅了,是曼茱告訴她的。一九九八年,藍貓出版第一張唱片,主打的那首歌就是有天泰一送她回家時在車上播給她聽的那一首,當時還沒譜上歌詞。他問她有什麼提議,她說這首歌比較像一段悠長的思念。她還記得他說:

  “愛不像風箏,不能說收回來就收回來。”

  她說:“不放出去,便不怕收不回來。”

  這首歌唱得街知巷聞。使藍貓在短短一年間紅起來。歌詞寫的竟然就是她跟他那天在車上的一段對話,歌的名字叫《愛不像風箏》,她把歌下載到她的隨身聽里,常常聽著。她不知道是否也有些一廂情願的想法一她覺得泰一還是想念著她的。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號這一天,她人在肯亞叢林附近的一個帳篷里,聽著一休的節目。她多害怕他成名後不再做這個節目啊!她心想:

  “他就不怕他的歌迷認出他來麼?衣索匹亞

  她在非洲肯亞。他在香港。節目裡,他問了這一題:

  “選一部電影,喜歡這部電影的都是瘋女孩。”

  “天哪!他說的是我麼?”她笑了。

  他卻沒播歌,只說:

  “這一題送給我的一位朋友,她知道答案。”

  她曾經以為她和泰一做不成朋友了,然而,遠隔天涯,她覺得他們如今仿佛又是朋友了。只要不見面就好。她早就告訴過他,從沒開始的愛。倩,是比較悠長的。她突然又想起,他吻她的那天,她說:“我為什麼怕你?你又不是獅子老虎!”

  她現在倒是常常見到獅子了。

  【

  第16章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六號這天,真莉再次背起簡單的行囊出發。這一次,她不是去工作。而是跟著攝製隊大伙兒從肯亞飛去南非的開普敦。開普敦從十二月三十號起舉行一場連續二十四小時的電幻音樂會,迎接千禧年的降臨,許多支世界著名的電幻樂隊都會在那兒表演。真莉跟她的同伴們想去看看。順便度個假。

  她就住在開普敦市中心長街的一家旅館,那是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十二月三十號那天,她從那場音樂會回來了,跟她一起的,還有同樣是攝影助手的日本女孩由美子,她們兩個都受不了那裡的人太擠,玩了一會就決定結伴回旅館。真莉也想留在房間裡聽泰一的節目。兩年來的除夕,她都沒錯過,千禧年的除夕,她更不想錯過。

  除夕的午後,真莉和由美子在市中心一起逛街,兩個人買了許多手工藝品。真莉又買了一雙可愛的輪胎涼鞋。由美子先回旅館去了,真莉獨自留在旅館旁邊的唱片店看看。她逛了一會,竟然無意中在唱片架上發現一張“藍貓”的唱片一不是她認識的藍貓,而是一支非洲樂隊。她覺得很好玩,馬上拿去櫃檯付錢。拿看大包小包從唱片店出來的時候,突然有把聲音叫她。

  “真莉!是真莉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轉過頭去,看到跟她說話的竟是柴仔,柴仔身邊站著山城,還有那個她闊別多時的人,泰一就站在山城和柴仔後面。

  他絲毫沒變,只是頭髮長了,依然是三個人之中最突出的。兩個人目光相遇的時候,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愣在那兒好一會。他那雙大眼睛望著她。朝她咧開嘴笑笑。

  “聽曼茱說,你去了非洲叢林拍紀錄片,是嗎?”柴仔又說。

  “是啊!我跟同事來看音樂會,你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們也是來看音樂會。”山城說。

  “音樂會還沒完啊!昨天人大擠,所以我今天不去了。”真莉說。

  “泰一也是說人太擠,嚷著要走!我倒是捨不得走。”柴仔說。

  “你見鬼去!”山城捅了他的肋骨一下,說:“要不是我們一路揪著你走。你早給人踏死了!"

  “啊……真莉,你買了什麼?”柴仔問。

  “唱片。”她說。

  “什麼唱片?"

  她連忙把唱片藏在身後。她不想泰一看到她買的是藍貓的唱片——雖然這是非洲的藍貓。

  “就是非洲音樂啦!”她說。

  “我也進去看看。”柴仔跟山城說了一句,兩個人便一起進了唱片店。

  “你好嗎?”泰一首先開口說。

  她微笑點頭,問他:

  “你不用做電台節目麼?”她明明前一天還聽到他的節目。

  “千禧年除夕,電台有特別節目,暫停一天,明年再會。”他掛著一個微笑說。然後又說:

  “真巧啊?在這裡碰到你。你住哪裡?"

  她仰起頭,指了指背後的那幢旅館。

  “你曬黑了。”他說。

  “唉,沒辦法,在非洲嘛!我一定變得很難看了。”

  “噢……不。你看來很好。”

  她笑了笑,說:

  “難得啊!你沒取笑我今天這身打扮!"

  他挑了挑那兩道烏黑的劍眉,說:

  “這裡是非洲,就不能要求大高了!你沒變得像非洲土著已經很好啦!"

  她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陽光下,他那雙黑眼睛熠熠生光。

  “今晚一起吃飯吧?”他突然提出來。

  “啊……好啊!”她咧嘴笑笑。心中一陣喜悅。

  “我六點鐘來接你。”他歡喜地說。

  “那麼,六點見。”她儘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住一零七。”

  五點鐘,真莉站在鏡子面前。撅著嘴,很不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模樣。在非洲生活的日子。誰又會好像住在城市裡那樣悉心打扮。現在,她一年多以來頭一回端詳鏡子中的身影,才發現雪白的皮膚已經離她而去了。雖然每次在外頭她都拚命塗防曬膏,也戴著糙帽,可陽光還是不好應付。還有她的頭髮。來南非之前,她狠心把留了多年的長髮剪掉,省得要打理。她的頭髮如今短得像男孩子,就跟泰一、山城和柴仔他們沒兩樣。待會跟泰一吃飯,他又不知道會怎麼嘲笑她了。他也許會皺皺眉說:“怎麼你來了非洲,以前那個獅子頭反倒不見了。”

  真莉想著想著禁不住笑了。她帶來的隨身衣服只有那幾件。她根本沒想到會碰到朋友,更沒想到那個人竟會是泰一。現在,她挑了行囊里最好的穿在身上——一件芥末色低領中袖的汗衫和一條粟子色吊腳褲,只能這麼湊合著穿了。泰一待會見到她,肯定又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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