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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泰一不在,真莉轉彎抹角地問柴仔和山城:“藍貓的歌有沒有在電台節目裡播過?”“藍貓有沒有做過電台訪問?”“你們認識電台里的人嗎?那會對藍貓很有幫助的呀!”真莉嘴裡說的是藍貓,心裡問的是泰一。但是。不管山城或柴仔,都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告訴她。電台從來就沒播過藍貓的歌,那些唱片騎師只會播流行歌。所以,他們己經好多年沒聽電台了。

  “看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假使泰一真的在電台主持過節目,沒理由不告訴他倆的呀!”真莉心裡失望地想。她多麼渴望泰一就是一休啊!她想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陪她度過一九九六年的十二月。她還要告訴他,他的節目是她聽過最難忘的。

  “啊呀……要不是他老是在那裡觀察我,我會直接問他!”真莉心裡不忿地想。

  不過,真莉得承認,除此以外,泰一這個人還是挺好的。他答應讓她和曼茱拍藍貓的故事,藍貓根本得不到什麼好處。這齣紀錄片不會公開放映;換句話說,藍貓不會因此賺到知名度。泰一這麼做,純粹是幫她倆的忙。

  拍紀錄片的日子,真莉和曼茱抬著沉甸甸的攝影機跟著藍貓到處去,有時是天琴星、有時是樂隊秀、有時又回到林家大宅的音樂室。

  十一月初的一天,真莉終於在那幾見到林老奶奶了。那天,真莉要拍攝藍貓平日練歌的片段。她拍了一會,換了曼茱拍。真莉獨個兒走到屋前的庭院散步,好消化剛剛吃下的那塊文華酒店餅房的紐約辱酩蛋糕,沒想到林老奶奶也在院子裡,手上揣著一束剛剛摘下來的小黃jú。她依然是個美人胚子,體態輕盈。她該有七十歲了,看上去卻比真實年齡年輕許多。真莉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靦腆地朝她咧嘴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你就是來拍紀錄片的那個電影系女生嗎?"林老奶奶首先開口說。

  “是的,林老奶奶。”

  “噢!叫我蘇菲亞!泰一沒告訴我你長得這麼漂亮啊!”林老奶奶抓住真莉的手臂說。“拍電影最好玩了!你要努力呀?要為我們女孩子爭口氣,這個圈到現在還是男導演的天下!”

  真莉有點受寵若驚,一味只會傻傻地點頭。“泰一這孩子像我,喜歡音樂!”林老奶奶說,臉上帶著幾分自豪的神情。

  “他長得也像你。”真莉說。

  “噢!”林老奶奶那兩道柳葉眉皺了皺,瞧著真莉:“該怎麼稱呼你?”

  “叫我真莉好了。”

  林老奶奶撅了撅嘴,說:

  “真莉,泰一才沒我這麼漂亮!他像他爺爺和爸爸。林家的男人沒漂亮這個遺傳,他們只有高大的身材、聰明的腦袋和一顆善良的心。不過,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己經很足夠了,對吧?啊,要是他們沒那麼固執和死心眼,我會更喜歡他們!"

  真莉忍不住璞嗤一笑。在庭院裡見到林老奶奶的一刻,真莉還有點擔心自己不會說話。她想,要是曼茱跟她一起便好了,曼茱比較能說會道。真莉沒想到這種擔心是多餘的,林老奶奶一直主導著話題。

  “真莉,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齣電影?我能夠從一個人喜歡的電影猜出這個人的故事。”林老奶奶扶著真莉的手臂說。

  真莉告訴林老奶奶,她最喜歡的是杜魯福的《祖與占》。

  “啊……”林老奶奶朝真莉讚賞地笑笑:“喜歡《祖與占》的都是愛自由的瘋女孩。真莉,你將來會到處跑,我看沒幾個男孩子拴得住你。”

  真莉樂得笑出聲來,她心裡想:“沒幾個女孩子不喜歡聽最後一句話吧?啊,林老奶奶還真會哄人呢?”

  “真莉,你不相信嗎?”林老奶奶突然問道。真莉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林老奶奶看出她在想什麼。

  “將來你會發現。我比算命師還准!”林老奶奶自信滿滿地說。

  在林老奶奶眼底下,真莉不敢再笑了。她覺得林老奶奶扶著她手臂的那隻手很溫暖。五點鐘的斜陽也很窩心。她不禁偷偷想:“做個瘋女孩也不錯啊?”

  一九九七年的天氣也真有點瘋,六月到八月幾乎沒有一天不下雨,這年的秋天卻又溫暖得像仲夏。到了十一月中旬,真莉還可以穿露趾涼鞋。天文學家說,造成全球反常天氣的,是厄爾尼諾現象。泰一寫了一首新歌《像厄爾尼諾的女孩》,第一次公開演唱是在天琴星。

  曼茱沒法熬夜,一到十二點就幾乎連眼皮都撐不開,要回家睡覺。所以,十二點後的拍攝工作一向都由真莉負責。這天,她離開天琴星己經是凌晨一點半了。她拎著那部沉重的攝影機,獨個兒站在路邊,想攔下一輛計程車。可是,一連幾輛在她面前經過的計程車上都坐著乘客,她等了一會。一輛吉普車駛到她跟前停下來。她看了看。是泰一的車,車上只有他一個人。

  泰一調低她那邊的車窗,臉上掛著一個微笑,朝她喊:

  上車吧,送你一程。你要去哪裡?"

  “回家呀?謝謝你。”真莉一邊說一邊打開後車廂的門,想把那部攝影機塞進去。

  “我來吧!”泰一走下車,繞到她這邊來,接過她手上那部沉甸甸的攝影機故到車裡。

  他關上後車廂的門,瞄了瞄真莉說:“這部機器真重,你平時都扛著它四處去嗎?我猜你每夭天要吃八碗飯,舉得起一頭牛!”

  “哼!我才沒那麼可怕?”真莉心裡想,嘴裡卻還是說了聲謝謝,然後爬上駕駛座旁邊的座位。

  泰一上了車,重新發動引擎,問真莉:

  “你住哪兒?"

  “堅尼地城……你會去嗎?"

  泰一點點頭。踏下油門,他那手車快得像一陣風似的。

  “堅尼地城有個屠房,你不是要去那兒吧?我說你可以舉起一頭牛,只是隨便說的。”

  真莉突然覺得很奇怪,她忍不住瞥了瞥泰一,心裡思忖:

  “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愛說話?而且,這種尖刻的作風簡直像極了一休……晤……也許他今天的心。清特別好……這是個大好時機啊!”

  車子駛上了海邊的高速公路。夜闌人靜,車上那台音響悠悠地轉出一張抒情的唱片。真莉看了看泰一,探聽地說:

  “你的聲音很像一個人。”

  “像誰?"

  “一休。”

  “一休和尚?”他沖她笑笑。

  真莉不禁滿懷失望。要是泰一就是一休,他決不會這樣說的。可是,他的聲音太像一休了。連說話的語氣都像。

  “一休是個唱片騎師。”她說這話時靜靜地觀察他臉上的變化。

  “男的還是女的?”泰一顯得滿好奇。

  “男的。”

  “不是和尚?”

  “不是。”

  “怎麼寫?"

  “休想否認的休。”

  “他節目好聽麼?哪個電台?”

  “沒得聽了,我是在去年聖誕節前後無意中聽到的,那節目叫《聖誕夜無眠》,半夜三點鐘到六點鐘。”

  “是播歌的吧?”

  “不只播歌……啊……當然,他挑的歌都很好聽……他愛跟大家玩一個遊戲……”

  “什麼遊戲?”泰一饒有興味的問,那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會問一個選擇題。而答案就是一首歌。比方說,有一天晚上,他要大家選四個字,說是每個剛剛失戀的人身上都掛著這四個字。你猜到答案嗎?”

  四個字的歌名?”泰一搖了搖頭。

  “不是生不如死,不是肝腸寸斷……嘻嘻……是《失物待領》啊!你也聽過這首歌吧?”

  泰一笑了笑,說:

  “看來你很喜歡這個節目。”

  “啊……我從來沒這麼喜歡過一個唱片騎師和他的節目,他陪我度過一段最灰暗的日子。可是,一過了除夕,他就跟那個節目一起消失了,我一直都再沒聽到他的聲音。啊……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關於收音機和一隻鬼魂的?”

  “什麼傳說?”泰一挑了挑那兩道烏黑的劍眉。“啊……你沒聽過嗎……我還以為每個人小時候都聽過呢!”

  “說來聽聽吧!”

  “傳說每一台收音機旁邊都有一隻很愛聽收音機的鬼魂,人是看不見它的。這隻鬼魂會拿一張椅子坐在那兒,它有時會偷偷施法讓人把收音機轉到它想聽的電台去。所以,當一個人無意中轉到一個電台,就是那隻鬼魂在作怪。當時我正是不小心壓著遙控器,所以才會聽到一休的節目。我想,說不定就是那隻鬼魂作的怪呢!”

  “那麼說,除夕那天,你又不小心壓到那個遙控器,所以,他消失了?”

  真莉忍不住笑出聲來:

  “沒有啦!是他沒有再做節目了。”

  轉眼間,車子己經來到真莉住的那幢公寓外面。泰一走下車,把那部攝影機從後車廂里拿出來。真莉下了車,說:

  “謝謝你送我回來啊!”

  “我幫你拿上去吧……我可以順便借你的洗手間用嗎?”泰一臉上掛著一個尷尬的微笑詢問。

  “哦?好的。”真莉回答說,但她突然想起家裡亂七八糟的像個狗窩。

  上了樓,真莉從背包里掏出鑰匙擰開門鎖,她手抓在門把上,把那扇大木門打開一道fèng,又轉過身來跟泰一說:

  “你可以在這裡等我一下嗎?"

  泰一征了征,塔好奇的目光越過真莉頭頂想從門fèng里看進去,可他什麼也看不見,真莉老是擋在那兒,泰一堆有聳聳肩膀說:

  “好吧!”

  真莉從那道門fèng閃身進去,飛快地把那扇木門在泰一鼻子前面關上。一進屋裡去,她便匆匆丟下背包,跑進浴室里,收起晾在浴缸旁邊的那些洗好的內衣褲,又檢起早上掉在洗臉盆里的幾根髮絲。她衝出客廳,抓起沙發上的一條短褲和一隻襪子,跟那些內衣褲一起全都扔到睡房的床上去。然後,她從睡房跑出來,整了整沙發上的兩個抱枕,才施施然走去開門。

  她發現泰一一臉無奈地在門外等著,那台攝影機擱他腳邊。他一隻手撐在門框上,仿佛己經等了很久。看到她,他馬上鬆了一口氣,以為終於可以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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