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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具樂隊愈唱愈狂野。主音和吉他手在台上跳來跳去,甚至趴在地上唱歌,後來更脫去上衣甩到台下,引來觀眾席上的一陣尖叫。真莉不喜歡他們的歌,她覺得太吵了。內容也很空洞。她己經換了第二杯血腥瑪莉,又回到上層去,一心只等著藍貓出場。

  面具終於唱完了,真莉望著那四張塗花了的臉孔在燈光暗淡的台上消失,頓時覺得耳根清靜了不少。“一定是他們長得很醜!”曼茱望著空空的舞台說。

  “你是說藍貓?”真莉沒聽得很清楚,只聽到後面幾個字。

  “我是說面具,所以他們才會戴面具啊?”曼茱大聲說。

  “可他們卻不介意露出兩點呢?”真莉笑著說。“那兩點誰都一樣哪!我是說男生!”曼茱仍舊扯大嗓門說。

  “噓!”真莉把手指比在嘴唇上。這會兒,台上的燈光亮起來了,後台走出來三個男孩子,其中一個長得特別高大。抱著電吉他的兩個人站到台前,另一個坐到那套鼓後面,拿起了兩根鼓棍準備。真莉心,屠有些緊張,不知道他們哪個是泰一。坐在前排的幾個女孩子這時大聲喊:“山城”、“柴仔”和“泰一’。

  “噢!對了!那個吉他手叫泰一,好像是姓林的!”曼茱指著台上其中一個人說。

  “真的是林泰一!”真莉俯視的目光望著他。她握著酒杯的雙手抵住上層的欄杆。他長得很高,理了個小平頭,穿一件翻領的深藍色汗衫和一條直腳牛仔褲,踩著一雙布鞋,正低頭調撥身上那個吉他的弦線。她看著他的時候,他剛好也抬起頭,兩個人的目光相遇時,他朝她笑了笑,揚起的下巴和輪廓在五彩的燈光下顯出優美的線條。他依然望著她。好像被她吸引了過去。她靦腆地朝他笑了笑。她覺得仿佛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卻想不起來了。但是,想起自己偷看過這個人的信,真莉不免對他滿懷好奇,那種感覺就好像這個人雖然穿著衣服站在她面前,她卻早已經在他不知情的時候看過了他赤裸的胸膛。這一刻,他卻又偏偏征征地望著她。然後,他目光離開了她,低下頭去,彈起第一個音符。

  另一個吉他手這時站在那根直立的麥克風前,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真莉不知道他是山城還是柴仔,他比泰一要矮一些,長了一張討好的孩子臉。

  “泰一不是主音嗎?”真莉問曼茱。

  “山城才是,泰一是吉他手,但他也會唱啊?歌和詞都是他寫的。山城是不是長得很可愛?噢,打鼓那個是柴仔。”

  真莉看了看柴仔,他打鼓打得很起勁。樣貌和身材卻像個發育不良的男孩,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大的氣力打鼓。

  “他們只有三個人麼?”真莉問道。

  “好像是的。”曼茱邊說邊跟著歌聲搖晃身體,一副她斤員陶醉的樣子。

  真莉靜靜地聽著,雙腳跟著音樂在地板上踏拍子。她覺得藍貓的歌比面具好聽多了。她一首一首歌聽下去,不知不覺沉醉得忘了自己在何地何方。藍貓沒有誇張的身體動作,狂暴的旋律和細緻的歌詞卻又配合得天衣無fèng,唱到人的心裡去。那是一首首傾訴青春、傾訴失落和挫敗的歌。她心裡不免對台上那個埋頭彈著吉他的泰一另眼相看,覺得他挺有才華。這時,山城的歌聲戛然而止,只剩下吉他聲和鼓聲。真莉看到泰一挪到麥克風前面。他身材修長,那根直立的麥克風顯得矮了些。

  “輪到他唱了。”真莉吸著酒杯里的血腥瑪莉想。泰一嘶啞的嗓音一唱開來,真莉端著的酒杯頓時停在嘴邊。她覺得這把聲音她仿佛在什麼地方聽過。“我是不是聽過他唱歌?”她心裡想道。她望著台上的泰一,一大片汗水沾濕了他身上的汗衫,他似曾相識的歌聲在她耳邊繚繞,有點像春霧飄飛,她幽幽地想起了去年聖誕那段最難熬也最悲傷的日子。她大口喝光杯里的血腥瑪莉,淹沒在他憂鬱的嗓子裡,一時之間拔不出腿來。她搜索枯腸,想不起在哪裡聽過這把聲音。她望著泰一,想從他臉上找些線索,想再仔細聽清楚,他卻己經從那根麥克風前面挪開了。這時他又抬頭看了她一眼。

  “怎麼樣?你喜歡他們的歌吧?”曼茱碰了碰真莉的手臂,打亂了她的思緒。

  “他們有沒有出過唱片?”真莉望著泰一的身影問道,他己經從那根麥克風挪開了,回身繼續彈著吉他。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唱片店聽過他們的歌,所以覺得那把聲音有點耳熟。

  “沒有哪!”曼茱說。

  真莉有點迷惘,那麼,她以前應該從沒聽過藍貓的歌了。

  “待會我們一起去說服泰一,希望他答應吧!另外那兩個人看來都聽他的。”曼茱說道。

  真莉點點頭,她沒想到血腥瑪莉的酒勁那麼厲害。她現在覺得臉有些發燙,眼睛也有點醉。

  等藍貓一唱完,曼茱匆匆拉著她的手跑到後台去。她們在後檯燈光暗淡狹長的走道上見到了泰一、山城和柴仔三個人的背影,看樣子他們正要離開。曼茱連忙跑上去,擠到他們身邊,那張娃娃臉露出甜美的笑容說:

  “泰一!我是曼茱,李忠道的女朋友,念電影系的,你記得我嗎?你們今晚的演出很精采啊!我跟你提過拍紀錄片的事,你會不會考慮一下?”

  泰一聳了聳,顯出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他甚至沒停下腳步,仿佛即使曼茱說破了嘴皮,他也不願意。

  曼茱急起來,眼睛四處找真莉,才發現她站在後面,她連忙揮手要真莉過去一起說服泰一。

  “你再考慮一下嘛,我們不會礙著你們的。這是我同學沈真莉。”曼茱纏著泰一說。

  泰一臉上的表情這時起了微妙的變化,他停住腳步扭回頭,看到了匆匆趕上來的真莉,兩個人目光相遇的時候,他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

  “天哪?我見過他!”真莉心裡叫道,慌亂得拼命眨眼睛。這一刻,她跟泰一隻隔著幾英寸的距離,比起他站在台上更近了。她想起那天在摩星嶺那幢大屋外面見過一個男孩子,也是這麼高,也是理個小平頭,跟他很像。要不是現在知道他就是泰一,她也許還不敢那麼肯定。但是,既然泰一住在那兒,她那天見到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鎮靜些!鎮靜些!那天匆匆見過一面,雨又下得那麼大,昏天暗地的,他不可能認得我!”真莉思忖道。她裝出一副在今天之前從沒見過泰一的樣子。曼茱見她傻呼呼地站著不說話,只好厚著臉皮繼續唱獨腳戲。

  “我們真的很想拍藍貓的故事呢?這是我們的畢業短片啊!”

  “我們可是要收費的呀!”山城在泰一身邊咧開嘴笑笑說,又抓住柴仔笑呵呵地朝他肋骨捅了一下。

  “就是啊?幫你們拍片有什麼報酬?我們很貴的啊?”柴仔抓住山城那隻捅他的手說。

  “你們兩個是不是一起拍?”泰一突然問曼茱。他說這話時,那雙清澈的黑眼睛瞄了瞄真莉。

  “對啊!”曼茱說。

  “好吧!”泰一抬了抬下巴,慡快地答應。

  “太好了!謝謝你啊泰一?”曼茱喜出望外地叫了出來。她幾分鐘前還以為泰一不會答應,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她相信也許是自己打動了他。真莉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終於想起在什麼地方聽過泰一的聲音了。她那天在摩星嶺的大屋外面聽過嘛!他當時好像問她是不是到那裡找人。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曼茱急急問。“明天吧!”泰一說。

  “明天?明天也好,不過,我想我們要跟你們聊聊,了解一下你們的生活,多點認識藍貓,然後才正式拍攝,那會比較好。真莉,你說是不是?”

  真莉傻呼呼地咧嘴笑笑點頭。她喝了酒,這會兒有點昏昏然,覺得什麼都好像輕飄飄的。泰一也讓她感到有點不自在,她畢竟知道了他的一些私隱啊!雖然她在他面前假裝不知道,卻沒法騙自己。她堆有儘量少談話,讓曼茱去說好了。

  “那我們還有什麼私隱啊!真的要拍麼?”柴仔哭喪著臉說。

  泰一伸手過去把比他矮了足足有一個頭的柴仔抓過來,把他鉗在臂彎下面。柴仔笑嘻嘻地掙扎,卻掙不脫。

  “明天還是來這裡找你們嗎?”曼茱問。

  “明天來我家吧!我們三點鐘開始練習。”泰一說。

  “你住在哪兒?真莉,你有紙筆嗎?”

  “得了,我的地址很容易記。”泰一依然鉗住柴仔的脖子不放,柴仔也依然掙扎著,可借就像老鼠想從貓爪里掙脫出來一樣徒勞。

  泰一朝真莉看了一眼,然後開始說。真莉覺得泰一仿佛是單單對著她一個人念出他摩星嶺那個地址的。她早就知道他的地址,但她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把地址記在她隨身帶著的那本筆記簿上。

  真莉寫完了,抬起頭來,發現泰一的眼睛還沒離開她,好像他剛剛一直看著她抄下那個地址,一直在那兒觀察她。

  “那明天見。”曼茱說。

  泰一似笑非笑地把目光收回去。他鬆開了柴仔,柴仔馬上一溜煙地朝走道盡頭那扇敞開的後門奔出去,泰一和山城在後面追著他,三個人很快就消失在那扇門後面。

  真莉覺得泰一看她的眼神讓她猜不透。他不會是認得她吧?“不可能的!我認得他是因為我知道他住那兒,我也知道他是誰。他沒可能見過一眼就認得我!一定是我自己做賊心虛!”她思付。然後,她又想:“反正猜不透,千脆別去瞎操心了。”

  “起初還以為他不肯呢!”曼茱把真莉的筆記簿拿過來看,望了望上面的地址說:“摩星嶺在什麼地方?我從來沒去過呢。真莉,你知道怎麼去嗎?"

  “我當然知道怎麼去!我去過啊!”真莉心裡笑笑地想,朝曼茱說:

  “噢,我會去,那邊很靜的,還要經過一個墳場。”

  “天哪!墳場?幸好他不是要我們晚上過去?"

  “那個墳場也沒什麼,過了墳場,就可以看到海。”真莉說,她還記得那天是七月一日香港回歸,她給雨打得渾身濕淋淋的,沒想到走了一圈,竟又會再回去。她己經不大記得那幢大屋的模樣子,只記得它坐落在海邊,像黑白電影那麼古老。她很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她也很好奇,泰一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的音樂那麼出色,為什麼就沒有紅起來呢?這個故事跟她前一天想的有點不一樣。她沒想到藍貓是一支那麼棒的樂隊。泰一嘶啞的歌聲依然在她心裡迴蕩,那聲音她真的只是在那幢大屋外面聽過嗎?她覺得好像也在什麼地方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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