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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他是系裡的高材生!”她愈想愈仰慕。

  十九歲的她,從沒談過戀愛。她以前念的是女校,身邊那些女同學開始談戀愛的時候,她並沒有很羨慕,她打心眼裡看不起她們那些男朋友。她才不會為戀愛而戀愛。幹嘛要接受一個七十分的男生呢?她要一直等那個一百分的人出現。

  她知道,只要她肯等,那個人一定出現。她這個人是夢打造出來的,不是像肥皂泡沫的那種夢,而是像電影一樣的夢。她爸爸是個影痴,真莉小時候常常跟著爸爸去看電影,要不就是窩在家裡看租回來的舊片,兩父女排排坐在沙發上看到半夜三更。她不奢求一段像《齊瓦哥醫生》或《亂世佳人》那樣轟轟烈烈的戀愛,要是有的話當然很好,可她自知並不是活在一個大時代里,而今也不是生死相許的戰亂時期。

  她想要的是一個小小生命里的大轟烈。她嚮往愛情,嚮往思念的甜蜜,也嚮往肝腸寸斷。她想要個心上人,那個人的愛會比她的生命悠長,她到死也記得他。在愛情的世界裡。真莉是挑剔的、也是虛榮的,只看得起那些很捧的男生。跟陸子康相遇的那天,她只覺得他好可憐、好沮喪,她還沒見過一個人的鼻敏感這麼厲害,她壓根兒沒想過和他有什麼可能,他並不是她那一型。而後,她讀了他寫的那個(青椒女孩》的劇本,她著迷了,原來他這麼有才華啊!拍戲時,他在現場指揮若定,鏡頭運用得那麼好,還耐心教她演戲。她感覺他有些不一樣了。

  那麼,他呢?他有女朋友嗎?她沒見過他在學校里跟其他女孩子一起,拍戲時,她也從沒見過他走到一邊放軟聲音講電話。他是跟她一樣沒談過戀愛吧?還是他剛剛跟某個人分手?真莉在班上跟曼茱最談得來,曼茱是個包打聽,在學生事務處兼職。

  “沒人見過他曾經在學校跟什么女孩子來往。他中學有沒有女朋友便不知道了,他那間是男女校,那兒的女生是出了名的。”曼茱說。

  “出了名什麼?”

  “出了名難看呀!”曼茱說。

  真莉大大鬆了一口氣。知道了子康十有八九沒有女朋友。她高興得仿佛剛剛中了一張二獎彩券。為什麼不是頭獎而是二獎?因為她對頭獎是很嚴格的。

  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她的女性直覺告訴她,陸子康對她是有點與別不同的。首先,他找她在他的短片裡演出。這是他的畢業作,不容有失啊。他即使不是為了接近她,至少也是對她有好感吧?還有,那一次的事真是大明顯了。

  事情是這樣的:她好喜歡他寫的那個劇本,只有一場戲她一直覺得有點不舒服。那場戲要她和男主角在浪漫的夜色下緊緊相擁,他在她嘴唇上親一下。雖然還沒拍到那場戲,但是,真莉只要想到要親嘴,都覺得汗毛倒豎。飾演男主角的是學校劇社的成員,那個男生很會演戲,也不討厭,只是真莉還從來沒跟男孩子親過嘴,而且還要讓他摟得緊緊的呢,他的胸膛更會貼住她的胸膛。她自問不算保守,但她暫時還不打算為藝術犧牲。她聽說早幾年學校有個女生替電影系某個男生的畢業短片演出,竟然願意背部全裸出鏡,轟動了一陣子,真莉可沒這種勇氣。

  她想過跟陸子康說出自己的意見。問他會不會考慮改一下這場戲,但是,她怕他會覺得她這個人有點彆扭,說到底。他們是念電影的,眼光應該和世俗的人不一樣。她也害怕,陸子康根本就打算到時候用鏡頭遷就,男主角不會真的親她。那麼,她提出來就會讓他笑話。因此,她始終沒對他說出自己的想法。

  等到要拍那場戲的那天晚上,她已經打算豁出去了。那時候快到聖誕,她對陸子康的好感與日俱增,甚至願意為他的作品犧牲。沒想到,陸子康竟然臨時刪掉那場戲。

  那天,他們在中環天星碼頭準備拍攝,跟男主角擁抱的那場戲排到最後。當她準備就位時。陸子康把她和男主角叫到一邊。

  “這場戲我想改一下。”陸子康有點結巴地說。

  真莉和男主角留心地聽著。

  陸子康飛快地瞥了她一眼,紅著臉說:

  “我覺得兩個人還是不擁抱的好……還沒發展到那個階段,好像有點突兀。”

  “你覺得呢?”陸子康沒問男主角,只問她一個人。

  “我也覺得……”其實,到了這時候,她己經不太介意拍這場戲了。但是,聽到陸子康這樣說,她心裡有點高興。也有點意外,尤其是他結結巴巴,好像很怕給她識穿的樣子。

  “那麼,我還要不要吻她?”男主角以專業劇社演員的口吻問。

  “這個……這個……”陸子康撅著嘴,羞澀的目光投向她,然後清清喉嚨,裝出一副跟她討論的口氣,問她:

  “真莉。你怎麼看?"

  “我覺得——”她本來想說,導演覺得怎樣便怎樣,因為她還沒猜到他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我覺得還是親親臉頰好了。”子康搶在她前面說。

  “我也覺得。”她連忙附和。親親臉頰畢竟比親嘴好多了。

  可陸子康馬上又投給她一瞥,說:

  “你會不會覺得親親額頭會更好一些?"

  “我也覺得……”她回答,心裡想道:“親親額頭自然比親臉頰要好一些。”

  然而,陸子康馬上又改變主意,皺著眉問她說:“還是你認為親親頭髮更好?"

  “我覺得你說得對……”她點點頭,心裡想:“我頭髮這麼厚,給他親一下也沒感覺,是比額頭好。”

  “我看他根本不應該親你,劇情還沒發展到這個地步。你覺得呢?”陸子康突然又冒出一句。她淺淺一笑,說:

  “晤……就是呀!而且戲裡他可能會對我的頭髮敏感。親我的話說不定會變成豬嘴。”

  “對!對!對!他啥都敏感!就索性改成他不敢親你吧!”

  他們已經由親嘴改成親臉頰,再由親臉頰改成親額頭,然後由額頭移到頭髮,最後什麼也不需要做,完全把身旁那個傻呆呆地站著的男主角忘記了,甚至忘記了他們身旁有任何人。他們眼中只有對方。

  真莉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都會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心形嘴唇微笑。陸子康不能忍受她跟別人親嘴,即使只是親親頭髮也會使他嫉妒。他不是愛上她又是什麼?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己經到了一九九五年聖誕節的前兩天,那出短片還只拍了三分之一。每次拍完外景,扛著沉甸甸的器材回來,其他人都散了,陸子康依然會留下來重看一遍當天拍的片段。從十二月中旬某天開始,真莉也留了下來一起看這些毛片。那一趟是陸子康要她看看自己演得怎樣,他說她那天演得很好。後來,是她自己要看的。她也要籌備自己的那出短片了。那畢竟是她第一出片子,她好想跟陸子康學習。他也給了她那個劇本很多意見,甚至答應替她當攝影師,根本他就是她那出片子的幕後軍師。

  這一天,他們看完了毛片,一起離開電影系大樓。聖誕假期己經開始了,他們走在大學外面那條長長的下坡道時,兩旁那些房子的外牆都綴上了彩色的小燈泡,在夜色里亮了起來,一路綿延開去。

  然而,看完毛片的真莉卻有些沮喪。

  “我今天演得很差勁,真想賞自己兩個耳光。”她看了看陸子康,心裡很是抱歉。

  “千萬不要,你演得很好啊。”他連忙說。

  “你別安慰我了。”她口氣不太相信。

  “我是說真的,你愈演愈好,你對自己要求大高啦,根本我覺得每個女孩子都是天生的演員,都會演戲。何況,你那麼上鏡,很容易拍,你每個角度都漂亮。人長得漂亮真是沒話說。”他投給她一個羞澀的微笑說。

  她面上浮出紅暈,默默地走著,心裡卻翻翻騰騰。

  “啊……大飛給了我兩張明天子夜場的戲票,你明天有空一起去嗎?”他緊張得連話都說得不大清楚。

  “好哇。”她沒等他說清楚就答應了。

  到了第二天,他們看完了子夜場,陸子康送她回家。那時已經是半夜三點多了,來到她住的那幢公寓外面,他們還滔滔不絕地談論著那出戲。陸子康捨不得走,真莉也捨不得回家。他們兩個索性在公寓外面的幾級台階上坐了下來,繼續討論那出戲,那出戲並沒那麼好看,他們卻談得很仔細。等到那出戲實在沒什麼可以再說了,真莉問陸子康最喜歡哪一齣電影。

  “《教父》。”他說。

  “男生都喜歡《教父》啊!”她兩手擱在身後支在台階上,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說。

  “你呢?”他問。

  “《祖與占》。”她說著轉過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的眼睛這時正定定地望著她,兩個人目光相遇的一會兒,他突然抓住她兩個肩膀,嘴唇落在她嘴唇上。真莉在戲院裡就預感他會吻她,她也一直等著,要是他今天晚上不吻她,她才會覺得失望呢。她兩個眼睛合上,撅起嘴唇迎上去,他把她的肩膀抓得緊緊地,生怕她會逃走似的。

  一九九六年來臨的時候,真莉壓根兒沒想過,她的初戀才剛剛萌芽,便接到了一個噩耗。爸爸媽媽兩年前靜悄悄申請移民,沒告訴她。二月中旬,加拿大說出來,而且六個月內就要到多倫多那邊報到了。

  那陣子,真莉心裡七上八下翻騰著。她捨不得子康。她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她要走了。他們才剛剛開始,將來的事誰說得准呢?也許,即使她不走,他們還是會分開的,可她不願意丟下他。她不相信兩地,情會開花結果。她不在他身邊,他終有一天會愛上別人的,那又能怪誰呢?是她要離開的。噢。爸爸媽媽為什麼要去那個鬼地方呢?她只要想起多倫多冰天雪地的寒冬就覺得沒法忍受。爸爸媽媽竟然還慶幸能夠趕在一九九七年之前走。他們家的親戚和朋友,能走的都走了。大家今天忙著跟這個人餞行,明天又忙著送別另外幾個人。媽媽一天到頭忙著為移民的事情準備,更決定提早兩個月出發去那邊找房子。媽媽忙得簡直有些亢奮,根本就沒問過她願不願意走。

  日子仿佛一天一天地倒數著。自從她告訴子康她要移民的那天起,他們每次見面都好像是最後一次見面。他們都試著把事情想得沒那麼糟,她每年都會回來,他也可以去看她。多倫多跟香港不過十幾小時的飛機,要是他們連這種考驗都熬不過來,他們的愛情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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