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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女朋友現在是名人了!方維志取笑文治,以後要看牢她,別讓其它人把她搶走。
文治看著我,笑了一笑。
如果我真的成功,他的功勞怎能埋沒?沒有了愛情,沒有了他的鼓勵,我什麼也不能做。
這一天,我也見到熊弼。他不太習慣這種場面,良湄四處招呼朋友,他卻站在一角自顧自的吃東西。
怎麼啦?科學家。我調侃他。
恭喜你,良湄說你的發展很好。他謙虛地說。
全靠她幫了我一大把,她的發展也很好呀。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說這話時,表情是悲傷的。
你和良湄一起都有十年吧?
她常說我這十年沒有長大過。
那不是很好嗎?至少沒有老。我們天天在外頭掙扎,老得很快的,真的不想長大。
長大是很痛苦的。他幽幽地說。
你們在說些什麼?良湄走過來問我們。
熊弼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子靠著他。是的,他是她的枕頭,不是羽毛做的,不是棉花制的,而是茶葉制的枕頭。這種枕頭永遠不會衰老,不需更換,用久了,失去了茶葉的香味,只要放在陽光下,曬一曬,又重新嗅到茶葉香。良湄這天之前才告訴我,一個任職廣告界的男人正熱烈地追求她。
你不是說要回去開會嗎?良湄問他。
他看看手錶:是的,我走了。
再見。他微笑著,輕輕跟我揮手,像個小孩子那樣。
你的茶葉枕頭走了。我取笑良湄。
文治不是我的茶葉枕頭,他是我睡一輩子的床。
這一刻,文治一個人站在一角,像一個局外人一樣。
如果文治當天和我哥哥一起離開電視台,說不定比現在好呢。良湄說。
他現在也很好,他喜歡這份工作。我立刻維護他。
現在報告新聞那個男人長得很帥呀!高以雅跟文治說。
是的,聽說藝員部也找他去試鏡。文治說。
我還是喜歡看文治報告新聞,帥有什麼用?方維志搭著文治的肩頭說,最緊要是可信。
我微笑望著文治,他在微笑中,顯得很失落。
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問他:
你是不是後悔自己做過的一些決定?
你說的是哪些決定?對於你,我沒有後悔。
我是說工作上的。
沒有。
他說過,男人總是放不下尊嚴,礙於尊嚴,他在最親密的人面前,也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某些決定,但是,他忘了,我總能夠看出他的失落。他在電視台工作得不如意,新人湧現,他失去獨當一面的優勢,他愈不離開一個地方,愈再難離開一個地方。如同你愈不離開一個人,也愈難離開他。
你永遠是最出色的——我握著他的手說。
謝謝你。
回到家裡,我忙著收拾,三百多呎的房子已經愈來愈不夠用了。
我們換一間大一點的屋好嗎?
為什麼?
我們的東西愈來愈多了。
我手上的錢不是太足夠。
我有嘛!
不可以用你的錢。
為什麼不可以?
總之不可以。
是誰的錢有什麼關係?我跟他爭辯。
不要再說了。他堅持。
幾天之後,良湄打電話給我,說:
我剛剛去看房子,在灣仔半山,環境很不錯,我已決定要一間,我樓上還有一個單位,你有沒有興趣?
你為什麼要買房子了?
自己住嘛,又可以用來投資,面積不是太大,約九百呎吧。你也該買些物業保值,錢放在銀行里會貶值的,你不是說現在不夠地方用嗎?
我跟文治商量過了,他不贊成。
那房子真的很漂亮,是我一個客戶的,裝修得很雅致,你一定喜歡的,如果你也買一間,我們就是鄰居,你去說服徐文治吧。
他不會答應的。
那你就別告訴他,怎麼樣?現在樓價每天都在升呢,你要快點決定。
現在可以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
我瞞著文治去看房子,誰知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
你先買了再告訴他吧。良湄說。
兩個月後就可以搬過去,我一直盤算著怎樣告訴文治。我愈拖延,我愈不知道該怎樣說。終於,在我要出發到巴黎開一個小型的個人時裝展前夕,我跟他說了。
那天晚上,他特地跟同事調了班陪我在外面吃晚飯。我們去吃印度菜。
女侍應又送來了一盤幸福餅。
我拿了一塊,裡面的簽語是:
人能夠飛向未來,卻不能回到過去。
人能夠飛向未來嗎?我問文治。
只要發明比光速快的交通工具,人類理論上是可以飛向未來的。
根本不可能有比光速快的交通工具。
但是人,一定不能夠回到過去,時鐘不會倒轉來行走,除了你那一個。他笑說。
你抽一塊嘛。我說。
他拿了一塊,裡面的簽語是:
年少時,滿懷夢想與憧憬,為何你忘了?
這句是什麼意思?我問他。
也許要將來才知道。他苦笑。
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但你不要生氣。
什麼事?他笑著問我。
你要先答應不能生氣。
好吧。
我買了房子。我戰戰兢兢地說。
他的臉色立刻沉下來。
是良湄叫我買的,她買了同一幢大廈另一個單位,房子在灣仔半山,九百多呎,有三個房間,很漂亮。
你什麼時候買的?
一個多月前——
你現在才告訴我?他生氣地說。
你答應不會生氣的。
你是不是要自己搬出去?
當然是和你一起搬——
我不會搬過去的。他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分你我?
我知道你現在賺錢比我多,但我不會花你的錢。
你為什麼這樣固執?我開始生氣。
你為什麼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我今天剛從人事部拿了一份職員買房子的低息貸款計劃書,看看可不可以向公司借錢換一間大一點的房子,你已經自己買了。
我看著那份文件,心裡很內疚。
你拿了電視台的低息貸款,幾年內也不能離職,會給人家看扁你的,你寧願這樣也不肯用我的錢嗎?我企圖說服他。
我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了,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他站起來,哀哀地說。
誰說的?我哽咽。
是現實告訴我的。
他撇下我在餐廳里,我追出去。
你不守諾言,你答應過不會生氣的。
我們分手吧。他冷漠地說。
你說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會有很輝煌的成就,我只會阻礙你發展——
不會的。你不是也替我高興的嗎?
是的,看到你發展得那麼好,我很替你高興,你是我愛的人,你有成就,我也覺得光榮,甚至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有一點貢獻。
你是我所有創作的動力,你為什麼不了解我?我一直以你為榮。
我們再在一起的話,我只會成為你的絆腳石。我走了,你以後不必理會我的喜惡,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真的這樣想嗎?
他悽然點頭。
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你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談一談嗎?
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撇下我在街上。
我一個人回到那無人的房子。
我當天為誰回來?
我為了誰而要成名?
但是我竟然失去了他。
我努力,好使自己活得燦爛,配得起他,我要勝過他以前的女人。他卻不能理解我為他所做的。
天亮了,他還沒有回來。
我下午就要離開,他竟然那麼殘忍不回來見我。
我拿著行李到機場,希望他在最後一刻跑來,可是,我見不到他。
我從巴黎打電話回來,家裡沒人接電話。曾經,我不也是一個人在巴黎嗎?那個時候,我在這裡惦念著他,他打長途電話來安慰受到挫敗的我,溫柔的關懷,耳邊的叮嚀,仍然在心中,那些日子為什麼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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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十分的酸和一分的甜(2) 巴黎的時裝展結束後,當地一本權威的時裝雜誌總編輯歌迪亞建議我在巴黎開店。
我可以嗎?我受寵若驚。
已經有幾位日本設計師在巴黎開店,你的設計不比他們遜色。當然,如果真的打算在巴黎發展,就要花多些時間在這裡。
我考慮一下。
香港的事業放不下嗎?這可是個好機會,別忘了這裡是歐洲,很多人也想在巴黎開店。
放不下的,不是事業,是人。我說。
是的,放不下的,通常都是人。我們放下尊嚴、放下個性、放下固執,都只因為放不下一個人。
有一個人放不下,活著才有意思。我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卻沒有把握能夠再和文治一起。
從巴黎回來,踏出機場,我看到他羞澀地站在一角等我。我衝上去,緊緊地抱著他。
對不起。他在我耳邊說。
我以為你以後再也不理我。
我做不到。
和我一起搬過去好嗎?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
他終於點頭。
搬到新屋以後,良湄就住在我們樓下,熊弼仍然住在大學的教職員宿舍,偶爾才在良湄家裡過夜。良湄也不是時常在家裡的,她有時候在傅傳孝家裡過夜。傅傳孝是廣告公司的創作總監,我見過他幾次,良湄好象真的愛上了他。傅傳孝也是有女朋友的。
我無法理解這種男女關係,既然大家相愛,那何不回去了結原本那段情?為什麼偏偏要帶著罪疚去欺騙和背叛那個愛你的人?
因為我愛著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男人,你不是也說過,每個女人生命里,都應該有一個楊弘念、一個徐文治嗎?良湄說。
但我不會同時愛著他們。
沒有一種愛不是帶著罪疚的。罪疚愈大,愛得愈深。徐文治對你的愛,難道不是帶著罪疚嗎?
有罪疚不一定有愛,許多男人都是帶著罪疚離開女人的。我說。
那是因為他對另一個人的罪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