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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兒就帶燕孤行走”赤地說,毫無轉圜餘地。

  “叔叔,求你別帶他走”藍月兒乞求,希望可以說服赤地。她不知道她和赤地之間誰較強大,她從未遇過巫師。然而,這一刻,惟有害怕失去的人是處於下風的。

  “吸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赤地語氣強硬。

  “我不會傷害他。”她說。

  “那你應該放他走”赤地傲然說。

  “我不可以沒有他”她咬著嘴唇,聲音震顫。

  “這個人,我是無論如何要帶走的了”赤地毫不容情。他一生未婚,並不了解男女之情繾綣,只知正邪不相容。

  “我生下來就是吸血鬼,這不是我的錯,大法師要因為一個人無可選擇的命運而懲罰她嗎”藍月兒激動地質問赤地。

  赤地默然不語。要是這女子沒有選上燕孤行,他也許會放她一馬。天地之大,他不能什麼都管。

  藍月兒見赤地不說話,以為他會改變心意,她雙膝一跪,說:“叔叔,我沒傷害過任何人。”

  “這也是我為什麼不殺你。但你始終是吸血鬼。”赤地嘆口氣說。

  “我答應你,我永遠不會傷害別人。叔叔,你可以監管我,要是我變壞,你再帶他走”藍月兒說,聲音充滿哀傷與愛。

  “不行”赤地心意從未轉變,但他怕女人哭,女吸血鬼的哭亦如是。他挪移腳步,想離開櫻桃園。

  藍月兒抱住赤地的腿,聲淚俱下地哀求:“叔叔,我求求你,你可以殺了我,但不要帶他走”

  風愈來愈大,櫻桃樹的枯枝在風中戰慄,發出宛如啜泣的聲音。一隻紅色貓頭鷹在樹頂咕咕叫,仿佛是在向赤地求情。赤地肩上的小鳥輕拍翅膀,同情地看著藍月兒。

  “這個妖女魔性太重了”赤地心頭一震,語氣變得更冷漠,腳從藍月兒手中脫出,吼道:“你別阻我。”

  藍月兒爬上去,抱住赤地的腿不放,號哭著說:“叔叔,我不再吸血!只要不吸血,我很快會死。等我死了,你再帶他走。別告訴他我是吸血鬼,永遠也不要讓他知道”

  白蒙蒙的月光灑落在枝頭上,紅色貓頭鷹淌下黃色的眼淚,發出的叫聲更淒涼,引來其他貓頭鷹啼叫。

  “吸血鬼不會不吸血”赤地斬釘截鐵地說,甩開藍月兒往前走。

  藍月兒跪伏地上,有一會兒什麼都沒說,然後,淒冷的聲音自她唇間輕嘶:“叔叔,是你阻我哪。”

  她呢哺著一首高音的歌,有一種不忿,也有一種怨恨。狂風驟起,矮樹的根節在泥土裡哆嗦,一群吸血蝙蝠拍擊翅膀飛入櫻桃園,撲向赤地,園中有巨大鬼影挪移。

  赤地回身朝藍月兒怒吼:“我不殺你!你敢殺我”

  藍月兒緩緩抬起悲傷的臉,藍蝴蝶在她身邊盤旋。她低聲下氣對赤地說:“叔叔,你要帶他走,就等如殺了我。你把他留下,我讓你走。叔叔歸天之日,我和燕孤行會執孝子賢孫之禮。”

  赤地氣得全身發抖,吼道:“我倒要看看是誰歸天!”

  語畢,赤地高舉手中巫杖,巫杖轉眼發出白光,照出亮澄澄的光芒,朝他撲來的那群兇狠蝙蝠霎時翅膀碎裂,發出慘叫。失去翅膀的蝙蝠掉落地上,改用四腳爬行,再沒有任何攻擊能力。

  赤地收回手杖,這時,藍月兒已經從地面飛升,懸在樹梢,面對赤地,悽然說:“叔叔,你留下燕孤行走吧,我不想傷害你。”

  “魔性難改,我今天就要殺你除害!”

  赤地厲聲道,跨出一步,朝藍月兒伸出手中巫杖,發出一道刺眼強光,向四周擴展,將天空與樹間甬道照得白花花。在這片光影中,藍月兒俯伏空中,臉龐蒼白,鬢髮與身上斗篷飛揚,神色淒艷。

  “叔叔,別怪我”她說,倏忽飛旋,一首靈異恐怖的歌從唇問溢出,使人毛骨驚然。

  漫天藍蝴蝶飛舞,一群黑影從覆雪的地上冒出,起初沒有形狀,然後乘風膨脹,漸漸有了人形。人形黑影張開巨大薄翼向赤地飛撲過來,抓住他的斗篷,想把他扯開、撕裂。

  赤地向後踉蹌數步,揮舞發光巫杖還擊身邊黑影。黑影稍稍退縮,這些沒臉,沒眼睛,沒鼻子,沒唇的巨大黑影不是人也不是獸,是惡靈,以暗夜為食。

  黑影再度撲向赤地,這時竟有了一雙混濁不清的紅眼睛。赤地口中急念著咒語,兩手高舉巫杖,巫杖發出耀目光芒,黏附在他身上的黑影霎時一分為二碎裂,眼睛消失,溶成黑色濁水,漫溢雪地。

  赤地稍稍回神,他一生從未遇過這麼難纏的對手,頓時殺意更濃,猛地抬頭,卻不見藍月兒。

  “魔女,滾出來!”他怒叫。

  猝然之間,一個旋轉飛舞的人影從半空朝他俯衝,有如急風驟雨的歌聲在他身邊迴響,紊亂心神。

  人影漸近的時候,赤地看到是藍月兒。他凝然不動,開展雙臂,擺出招魂的手勢。

  “叔叔,我來了”藍月兒悽厲應答,聲音如歌,碎成千萬個回音。

  她只曾遇過兩個對手:閻背香和吸血小丑,這兩個都無法跟她相比,赤地卻讓她害怕,但她無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戰。要是她能死、會死,那麼,死在燕孤行的恩人手上,她也是甘心的。她朝赤地衝去,伸出雙手,想抓住他的脖子。

  赤地動也不動,仿佛想把藍月兒招進他的斗篷里。藍月兒差一點就抓住赤地,赤地的斗篷卻突然射出眩目銀光,幾乎把她吸進去,她掙扎,冷不提防赤地使出渾身氣力朝她胸膛擊出一掌。那一掌有如一片山河,藍月兒飛墮數十米之外,口中吐出鮮血,染紅了雪地。

  歌聲夏然而止,藍月兒臉朝下俯伏地上,再無聲息。漫天的藍蝴蝶鼓翅飛落,紛紛棲在她頭上,顏色慘澹。地上枯葉翻飛,都沾了血。

  蝠兒從黑暗中冒出來,拍著淒涼的皮翼落下,在她耳邊悲鳴,想喚醒她,卻喚不醒。赤地肩上的綠色小鳥飛來,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爾後飛回主人肩頭。

  赤地剛才那一掌已經耗盡精力,使得他疲乏至極。他以巫杖支撐身體,瞞珊地朝櫻桃園的出口走去。小鳥在他耳邊悲傷啼叫。

  “天一亮,她會化為濕霧消散。”

  赤地對肩上小鳥說,聲音微弱,拖著疲跛的腳步走。

  突然之間,身後傳來如泣如訴的歌聲,瞬間轉化為有如琴弦在音樂飛升中斷裂的追魂曲。

  赤地猛然回首,發現屍體原先俯臥的地方沒有任何東西,一個人影從前方朝他飄來,頭髮披散,美麗慘白。

  藍月兒沒有死,相反,她變得暴烈,渾身散發駭人藍光,藍蝴蝶嚇得在風中抖顫,蝠兒躲在枯樹枝上,園裡的櫻桃樹仿佛都在畏怖中挪移。

  “叔叔別走!”這四個字從她口中吐出,宛如催命符。

  赤地不然站著,一陣死亡的恐懼自心底湧出,人在歌聲中搖晃,想找個支撐點。

  這時,赤地肩上小鳥鼓翅跳躍,不停抖落身上的羽毛,無數綠色的飛羽瞬間編成一道圍牆,想鎮縛住藍月兒,保護赤地。

  藍月兒在半空中迴轉,依然唱著歌,朝那道高大堅固的羽毛圍牆緩緩噴出紅色煙霧,那煙霧有如藤蔓,伴隨著歌聲飛舞伸展,瞬間吞噬羽毛。羽毛灰飛煙滅,圍牆倒下,小鳥從赤地肩頭掉落,氣息盡失。

  赤地朝藍月兒伸出巫杖,但巫杖光線已然微弱。藍月兒輕撫赤地眩花的雙眼,赤地兩眼之間一朵血花濺開,狂亂地跟蹌數步,終於倒下。他緊閉雙眼,急喘一口氣,張開嘴唇呼吸,掙扎,再呼吸,直到無法再接續。他橫躺在一棵櫻桃樹下,身上披滿小鳥的羽毛,一張風霜老臉染滿自己的鮮血,再無氣息。

  藍月兒從空中降落,跪在赤地身旁。

  “叔叔,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她哺哺說著,臉露悲傷。她殺了一個好人。

  爾後,她看到赤地身旁那隻死鳥漸漸膨脹,肚子迸裂,怪異地伸出四條腿,最後竟變成八隻蹄子的羊,已經死了,躺在自己的鮮血里。

  藍月兒恍然明白,她摸摸羊的肚子,哀淒的聲音說:“原來是你。”

  她頹然站起來。天已將近破曉,她招來一陣狂風,挖松赤地和羊兒身下的雪與泥土,一人一羊連同那支紫杉拐杖緩緩往下掉,那兒成了他們的墓穴。

  藍月兒唱著一首輓歌,風吹起泥土與枯葉,覆蓋荒涼的墓穴,藍蝴蝶在她頭上飛繞,其中一隻,斑斕的小翅拂過她臉龐,抹乾上面的眼淚和血水。

  13

  藍月兒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芳心橋上的房子。燕孤行依然沉睡,爐火仍舊溫暖,飯桌上還放著他和赤地用過的兩個酒杯,但一切已然不同。

  她在燕孤行身邊落坐,感到雙腿一直顫抖,身體虛弱,給赤地打傷的地方像火灼一樣疼痛。燕孤行頭埋臂彎里,仿佛給人下了一個安眠咒。她看著他低下頭的頸背,聞到一陣舒坦香甜的氣息。要是燕孤行知道她殺了老牧羊人,他還會原諒她嗎?永遠都不可能了。

  沉倦的淚水浮上眼睛,她嘴唇震顫,朝燕孤行的頸背緩緩吐一口氣,將臉靠上去,抵住他的皮膚,聆聽他深沉的呼吸,好像前世已經經歷過這一刻。

  午夜的星子依然掛在晨曦的天空,心頭的寒涼使她無法瞌上眼睛。她挨著他抽泣,淚水儒濕了他的頸背。原來,她吸的血一路滋養著身上那個邪惡的靈魂,她發怒的時候像一頭野獸。她氣自己的兇殘。那隻撫過赤地雙眼的手,掌心裡好像長出了一雙半瞎的眼睛來,此刻正盯視著她。她不敢看,緊握著拳頭髮抖。

  她覺得徹骨的冷,心頭的情焰宛若花兒在屋裡飄飛,她伸出沒有撫過赤地的那隻手,接住一朵燃燒的情焰。那朵情焰浮在她掌心上,是玫瑰紅色的,像一顆心倒轉,她把它放在燕孤行頭上,那是她的心。

  她為誰而活?

  為了把他留在身邊,她雙手染滿了鮮血。她將背負一輩子的罪疚,永活於黑暗。她再也不能沒有他。

  然而,老牧羊人說,吸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這一次,她贏了,顯然是慘勝。但是,下一次,必然會有一個更強大的力量要拆散她和燕孤行。

  她的臉緩緩離開他的頸背,帶著顫抖的微笑凝視他。要把他永遠留在身邊,只有一個方法。她撫撫他的頸背,只要在上面劃一道傷口,再在自己手心劃一道傷口,將血滴到他的傷口裡,那麼,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們分開。

  她用指甲輕輕刮著他的頸背,那隻手在他頸背上哆嗦,臉上掠過一陣悲傷。把燕孤行變成跟自己一樣的吸血鬼,她悽然笑了,那就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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