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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幸遇見姑婆。

  稍後,胡先生帶著見證律師到緣緣齋來。

  如心意外,「我可以到你寫字樓。」

  「怎麼好勞駕閣下呢。」

  這樣精明能幹的年輕人在都會中是很多的吧。

  如心簽好文件。

  他松出一口氣,「我們應該慶祝。」

  如心看在眼內,笑笑說:「你原先以為我這裡會有阻撓吧。」

  「實不相瞞,周小姐比我想像中年輕及合理。」

  「恭祝你大功告成。」

  小胡剛想說話,玻璃門被推開,進來的是許仲智,如心為他們介紹。

  「一起吃午飯可好?」

  如心婉拒,「你們去吧,我還要寫一段結業啟事貼在門口。」

  小胡不假思索,「等你好了。」

  他不見得對每個小業主都那麼體貼。

  許仲智心中有數。

  如心坐下來,寫了一段啟事。

  兩個年輕人一個站東一個站西,並無交談,各管各看著街外風景。

  小胡說:「我來幫你抄一遍。」

  如心意外,「你擅長書法?」

  「過得去,臨過字,會寫。」

  他立刻用毛筆把啟事抄好,楷字寫得甚為端正,然後貼在玻璃上。

  如心隨手把聘人啟事撕下。

  「這一行很難請得到人。」

  如心點點頭。

  許仲智吃虧了,他完全看不懂中文,對內容一無所知,可是他懂得不動聲色。

  「來,走吧。」

  如心帶著兩個男生到附近相熟的館子去。

  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少年的她來見姑婆,就在這間飯店吃早點。

  「愛喝豆漿嗎?」

  「還可以。」

  「願意跟姑婆住嗎?」

  「願意。」

  那時真有點害怕,覺得姑婆高深莫測,光是年齡,已經是個謎。

  真沒想到以後會與姑婆那麼投契。

  老師問:「是你媽媽嗎?」

  「不,是我姑婆。」

  「呵,那麼年輕?」

  是,她看上去的確年輕,可是一顆心洞悉世情,無比智慧。

  一頓飯時間,如心都在懷念姑婆,腦海里都是溫馨回憶,三個人都沒說話。

  飯後如心回家,叫在她家作客的許仲智不要打擾她。

  她覺得這是把結尾寫出來的時候了,她走到書桌前坐下動筆。

  苗紅已經病重,可是醫生給她注射麻醉劑,她不覺痛苦,如常生活,下午睡醒,喜歡玩撲克牌。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異常鎮定。

  母親節,女兒在身邊,難得的是黎旭芝也來送上康乃馨。

  趁碧珊走開,旭芝輕輕說:「爸爸讓我問你,可要我伯父前來看你?」

  苗紅抬起頭。

  旭芝怕她聽不清楚,重複說:「爸是指黎子中。」

  苗紅點點頭,「我知道。」

  旭芝靜候答案。

  苗紅吁一口氣,「不,不用了。」

  旭芝大為失望,「為什麼?」

  苗紅看著窗外,「我與他無話可說。」

  「不必故意講什麼。」

  「黎子中可是想見我最後一面?」

  「他沒有提出來。」

  苗紅微笑頷首,「你爸太好心了,不,我們不想見面。」

  「你肯定嗎,阿姨?」

  「我當然肯定。」苗紅神色不變。

  「多可惜。」

  苗紅笑了,「要見早就可以見面,何必等到今日老弱殘兵模樣方找機會訴衷情。」

  黎旭芝不語,黯然神傷。

  崔碧珊返來見此情況大為詫異,「旭芝你同我母親說過些什麼?」

  苗紅抬起頭,「旭芝問我尚有什麼心愿。」

  碧珊一聽,紅了雙眼,「旭芝誰要你做好人。」

  苗紅若無其事說:「未嘗心愿甚多,要待來世方能逐一完成,一生像似太長,卻又太短,待搞清楚有何心愿,二十一年已經過去,那麼四十歲之前若不匆匆把所有該做或不該做之事做妥,之後也無甚作為,所以人人不夠時間,既然如此,有未了心愿也稀鬆平常。」

  「有無比較簡單,我們又可以做到的事呢?」

  苗紅想了一想,「有。」

  「請說。」

  「我想把骨灰寄放在衣露申島。」

  碧珊那時還是第一次聽到那個島名,「什麼,什麼地方?」她異常詫異。

  旭芝朝她使一個眼色,「一會兒我同你說。」

  碧珊垂頭不語。

  原來旭芝卻知道其中因由,有時自己人反而蒙在鼓裡。

  旭芝回去見伯父,說了苗紅的最後願望。

  「不,」她對黎子中說,「她覺得沒有見面的必要。」

  黎子中點點頭。

  半晌他問:「她仍然漂亮嗎?」

  旭芝據實答:「病人相貌不好看。」

  黎子中又點頭。

  然後他長長嘆口氣,「她就得那個願望?」

  「是。」

  「我可以做到。」

  旭芝剛想說什麼,書房門一開,有一個年輕漂亮女郎走進來:「子中,我——」一眼看到旭芝,「啊,對不起,我不知你有客。」知趣欲退出去。

  黎子中卻喚住她,「來,莉花,來見過我侄女旭芝。」

  旭芝寒暄幾句,便站起告辭。

  才走到大門口,眼淚便落下來。

  她躲進車子,捂著臉,好好地哭了一場。

  年輕的她哭所有不能成為眷屬的有情人,又哭所有原本相愛卻又錯失時機的情侶。

  終於住了聲,已近黃昏,她紅腫雙目駕車離去。

  第二天,旭芝對碧珊說:「告訴你母親,一切沒有問題。」

  碧珊說:「你們好像都比我知道得多。」

  旭芝答:「你所不知的不會傷害你。」

  「說得也是,我何必追究。」

  旭芝笑說:「我是那種若不知親生父母是誰也決不會去查訪的人。」

  碧珊也說:「對,既遭遺棄,不如努力新生活,何苦追溯往事。」

  「真做得到?」

  「做不到也得做到。」

  苗紅在彌留時十分平靜。

  碧珊一直守在母親身邊。

  她父親已自外國趕返,一有時間即到醫院。

  旭芝比誰都傷心,神色呆木。

  苗紅在最後關頭神智有點模糊,她弄不清時間空間,笑著對碧珊說:「囡囡快去衛生間,莫惹人討厭。」

  碧珊當然知道她要到好幾歲才學會自動上洗手間,甚叫母親煩惱,一聽此言,不禁淚如雨下。

  苗紅的臉容忽然之間起了極大變化,剎那間她恢復了年輕時的神采,輕輕說:「碧珊,用功讀書,碧珊——」她吁出最後一口氣。

  旭芝握緊碧珊的手。

  在那間醫院裡,每日有十多病人逝世,每日亦有十多名嬰兒出世。

  生與死都是尋常之事。

  如心寫完全篇,只覺臉頰涼濕,伸手一摸,卻是眼淚。

  她隨即訕笑,這樣自我陶醉倒也少有,作者先對故事感動起來,誠屬罕見。

  她放下筆,走出客廳,發覺許仲智正在看電視。

  他轉過頭來問:「寫完了?」

  如心仰起頭,「可以那樣說。」

  許仲智笑說:「你不肯定結尾到底如何?」

  「不,碧珊與旭芝已經告訴我,他們並沒有見最後一面。」

  「給我們這些讀者一個驚喜怎麼樣?」

  如心問:「你的意思是,讓他們見一個面?」

  「為什麼不呢?」

  「可是他們之間有解不開的結,她一直有自卑感,他偏偏想控制她。」

  「可是我肯定他們是相愛的。」

  如心搖搖頭,慢慢坐下來。

  許仲智反客為主,替她泡了杯熱可可。

  「謝謝你。」

  「每個作家都需要有人照顧生活起居。」

  「我不是作家!」

  「嗨,誰一開始動筆就成了名呢,慢慢來嘛。」

  如心又一次被他惹得笑起來。

  他為她荒廢工作跑了地球半圈,她很明白他的意思。

  第二天,許仲智跑到大學去見一位心理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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