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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厚一怔,接著抬起頭笑,這一定是克瑤幫他逐客,原來她在家,原來她知道客廳發生著什麼事。

  果然,何冠璋跳起來驚問:「誰,還有誰在屋裡?」

  志厚說:「我送你到樓下叫車。」

  他把外套搭在冠璋肩上。

  出門時他還聽見愉快精神的女中音繼續唱。「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

  寇璋一出門口,就沉默了,她知道志厚堅決不會讓步,也就不再胡賴。

  一輛計程車駛近。

  冠漳擁抱志厚,把臉靠在他胸膛上一會,然後登上街車。

  她沒有再回頭看。

  志厚知道,她也知道,第二天,她又是一條好漢。

  志厚有點欷吁,今時今日,傷春悲秋,只是餘興,人人有正經事等著做。

  回到屋裡,音樂已經停止。

  客廳中央有一碗小小蠟燭,發出切開了檸檬橘子般清香。

  志厚走近走廊。

  「克瑤,你在嗎?」

  沒有回音。

  「謝謝你,克瑤。」

  克瑤沒有出聲,但志厚像是聽見有人輕輕說:「記住了,周志厚,請客容易送客難。」

  志厚吁出一口氣,淋浴休息。

  他完全睡過了頭,一覺醒來,紅日炎炎,「呀」一聲跳起床,只聽見吸塵聲,劉嫂正忙碌操作。

  志厚這才想起是星期天,鬆口氣。

  他一開房門,吸塵聲立刻停止。

  像劉嫂這樣的人才,千金難覓。

  志厚問:「可有見王小姐出去?」

  「我沒見過王小姐,我也不知你還在家,客廳里到處啤酒空瓶,昨夜有朋友來訪?」

  她老人家什麼都想知道。

  志厚搔搔頭,「王小姐搬來多久?」

  「有三四個月了。」劉嫂什麼都清楚。

  是,他搬來之後克瑤也隨即搬來。

  這時電話鈴響起。

  「志厚,你好嗎?哈哈哈哈哈。」

  承老堅!一聽到他聲音真高興。

  志厚驚喜交集,恍如隔世,「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公司里。」

  「什麼公司?」志厚一時未能會意。

  「我同你的公司呀。」

  「你回來了!」

  「快來見面。」

  志厚從來不知道他會那樣想念羅承堅,立刻出門飛車趕回公司。

  一進門便與拍檔緊緊擁抱,承堅與志厚索性跳起探戈,志厚向後屈腰,承堅俯身向前,

  同事們紛紛鼓掌。

  「恭喜你事事順利。」

  「志厚,我娶得賢妻。」

  「人呢?」

  「銷假回去上班了。」

  「什麼!有一陣子我還以為你們逍遙仙島,變作活神仙再也不思念幾間。」

  「吃什麼,西北風?」承堅笑嘻嘻。

  可見大家都是凡人,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

  十八歲時乘公共運輸工具天經地義,到了三十八歲,還擠在地鐵里,真不是滋味,所以,得趁年輕力壯,勤奮工作,賺取酬勞,安享晚年。

  「我有個計劃,志厚,大屯區有座工業大廈減租,我想去看看,租兩層下來,打通,大家可以舒服一點……」

  真好,老夥伴回來了,一切盡在不言中,他主外,志厚主內,合作無間。

  承堅皮膚曬得金棕,本來就相貌堂堂的他更加豪放,他滔滔不絕,指手劃腳地說著擴張計劃。

  忽然他停住,問志厚:「我走開個多月,一切都好嗎?」

  「本來以為你的蜜月會半年或更長。」

  「公司沒有事發生?」

  「托賴,一切平安。」

  承堅情緒忽然低落,「真是,誰沒有誰不行呢。」

  志摩很認真地答:「承堅,少了你,差好遠,我們到處拉夫出外應酬接客,女同事像小姐,男同事似皮條客,尷尬狼狽,痛定思痛,無論如何,少不了你。」

  羅承堅聽了不但不動氣,還十分自豪,「看,天下就是有應酬專員這件事。」

  志厚把記事簿放到他手裡,「你與馬利去核對一下見客時間,拜託。」

  羅承堅看著他,「你呢,你近況如何?」

  志厚想一想,「照舊。」

  「你氣色好多了,有什麼新發展,周炯第一天回辦公室就聽人說,姜成珊正辦離婚,你可知道此事?」

  志厚點點頭。

  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

  這個道理千古不易。

  承堅細細端詳他,有點意外,「你無動於衷,啊,周志厚,你活下來了,你痊癒了。」

  志厚不出聲。

  承堅大力拍打夥伴肩膀,「好傢夥,我還以為你這次死定。」

  「有那麼難看嗎?」志厚摸著自己面孔。

  「比殭屍更糟。」

  志厚笑笑,取過外套,「我還有事,失陪。」

  「喂,周炯做了下午茶,專程請你,請到舍下品嘗。」

  志厚想一想,「可以帶朋友來嗎?」

  「無上歡迎。」

  羅承堅等志厚一走,就撥電話給妻子:

  「他說與朋友一起來。」

  「朋友,什麼朋友?」

  「當然是女友,你這傻瓜。」

  周炯不由得震驚及欷吁,「啊,那樣叫他流淚的愛情也會過去。」

  「是,那一頁已經完全掀過。」

  「真想不到那麼快。」

  「大家不是都希望他快快痊癒嗎?」-

  「可是姜成珊即要恢復自由身,他大可以等她……」

  「陰差陽錯,來不及了。」

  「真可惜。」周炯嘆息。

  「一會兒他來喝茶,無論身邊帶什麼人,我們都得老練應付,不得表現失措,明白嗎?」

  「多謝提點。」

  「志厚愛吃巧克力蛋糕加覆盤子汁,咖啡加白蘭地。」

  周炯忽然明白,「周志厚所以存活,皆因朋友們實在鍾愛他。」

  「他也真愛朋友。」

  那一邊,志厚匆匆回家去找芳鄰。

  門一開,他看見姜成英醫生。

  但凡醫生、律師或會計師出現家中,大抵不會是好事,志厚一怔。

  他脫口問:「成英,什麼事?」

  女主人任南施意外,「你們認識?」她笑,「太好了,兩位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親自去斟茶。

  姜成英說:「你放心,理詩情況穩定,我只想帶她到美國西奈山醫院去一趟。」

  志厚一顆心一直跌到谷底。

  姜成英忍不住說:「志厚,你看你,一把年紀;仍然七情上面,喜怒哀樂,無人不知」

  志厚低下頭。

  「虛偽是禮貌潤滑劑,你總沒學會。」

  他一向把她當大姐,只得低聲答:「是,成英。」

  南施端著茶出來,志厚對她說:「我想與理詩去一個朋友家喝下午茶。」

  「呵,沒問題,是要戴白手套那種嗎?」

  「是短褲球鞋那種。」

  大家都笑了。

  理詩正與補習老師在書房裡學習法文。

  志厚坐在門口,聽她們練習會話。

  老師說:「請講一講金捲髮與三隻熊的故事。」

  理詩答:「一日,金捲髮來到樹林中,三隻熊不在家,金捲髮走人屋內,看到三碗湯……」

  志厚靜靜聆聽,那故事把他帶人童年糙原,他像是惆悵地看見十二歲的周志厚,在小熊的床上沉睡,夢見將來,為一女子傷心落淚。

  「姜醫生走了。」

  「呵。」

  老師繼續問理詩:「睡房裡有什麼?」

  理詩答:「睡房裡有三張床,爸爸熊的床太硬,媽媽熊的床太軟,小熊的床剛剛好。」

  「理詩的法文進度比中文快。」

  「中文老師往往教得太多太深要求太高。」

  「教屈原跳淚羅江自殺,有什麼意思?」

  志厚微笑,「還有臥冰求鯉、孟母三遷呢,試問小朋友有什麼興趣。」

  「噓;別讓老師聽見。」

  「國粹派會用磚頭砸死你我。」

  南施忽然說:「姜醫生才貌雙全。」

  志厚笑笑,「她未婚夫甄醫生更是一表人才。」

  「姜醫生已有對象?」

  「她沒同你說嗎?甄大夫在美國史丹福進修、年底回來就可以結婚,成英不喜說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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