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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喬又說:「溫妮,我想和你談一談。」上層人士談一談,就叫做「開會」。非上層人士談一談,只叫做「談一談」。我不做聲,並不想談。喬喬懇請我:「最後一次了,溫妮。」

  喬喬大致已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了,不宜動氣,於是我只好說:「好。你說吧。」喬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直吐到我心中,像一場颶風。她說:「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我納悶:我又幾時對你說過假話?喬喬老生常談:「你和肖言?」我迫不及待地打斷她:「我和他結束了。」我大腦不用運作,也能猜的出喬喬要問這個問題。她不信任肖言,卻認為我的誠信上佳。

  肖言和喬喬是一對無法面對面溝通的神秘夫妻。他們在幾番勾心鬥角之後,各自掩上了一層神秘面紗。而我,由一個千夫所指的第三者,進化為了令他們溝通的一座橋樑。

  我推波助瀾:「喬喬,我說的是實話。我和肖言沒有來往了,他現在在乎的是你,我也請你好好待他。」我的言外之意:切勿紅杏出牆了。

  孕婦喬喬無禮地掛斷了電話,我在這邊聽著嘟嘟聲許久。全他媽的過河拆橋。我給她答了疑,解了惑,可我的疑惑又該何去何從?我忿忿然:等有朝一日,我成了孕婦,我也要頤指氣使一番。

  我媽的電話又隨身追來:「閨女,你還記不記得趙阿姨啊?」我回憶:「趙阿姨?記得啊,您的同事。」我媽口氣像過節一般:「對,對。她的兒子從英國回來了,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呢。」我氣結:「媽,打住。」我媽又怎會打住:「溫妮,你快給我回來。那小伙子才貌雙全,晚了可就沒你的份兒了。」我大呼:「才貌雙全?我還十全十美呢。」

  程玄和麗莉啟程回北京了,我送他們去機場。我抱著麗莉:「你走了,我就舉目無親了。」程玄一把把我扯開:「少婆媽了。你也抓緊辭職,抓緊回北京,咱好大團圓。」他們走了,我打電話給丁瀾:「晚上一起吃飯吧。」哪知丁瀾說:「不行啊,我約了我未來的公婆一起吃。」我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莫非命運真要把我推至傑西卡的身邊?

  我走出機場,以為眼花了。不過,我是千真萬確瞥見了黎至元的車,還瞥見了車上坐著黎至元的司機。我撒歡兒一樣地奔了過去,一身皮包骨撲在了黎至元的車前蓋兒上。司機嚇得一臉慘白,困惑於為什麼明明自己停著車,還製造了車禍。他再定睛一看,就馬上下了車:「溫妮小姐,你怎麼?你怎麼?你?你被人追殺?」我打開車門就坐上了車:「嗯,被人追殺。我在這兒躲躲。」

  黎至元今天從美國回來,司機來機場接他。

  我直接問司機:「就黎先生一人回來嗎?」司機搖頭答:「不知道。」我又問:「有沒有聽說黎先生準備回美國工作之類?」司機又答:「沒聽說。」我再問:「那你都知道什麼?」司機一臉無辜:「知道黎先生今天回上海。」他或許心想:溫妮小姐不像是被人追殺,倒像是追殺黎先生。

  到了時間,司機下車去機場出口處接黎至元。我說:「那我先走了。」司機徵求我的意見:「要不要我告訴黎先生你來過?」我拍了拍司機的肩膀:「千萬不要,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司機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像個地下工作者。

  我沒走,我躲在了一邊,盯著出口處。黎至元出來了,他拉著一個行李箱,提著一個行李包。司機見了,馬上迎上去,接了手。黎至元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沒有黎媽媽。我惶惶極了,生怕他會馬上再離開上海,回到美國去久居。

  黎至元和司機肩並肩,我只見司機對黎至元俯首嘀咕了幾句,黎至元就四處張望開了。我伸了伸脖子,存心讓黎至元望見了我。他向我走來,我只覺得他所經之處的兩旁,都開出了鮮花,像是盛夏在一瞬間來臨。

  黎至元止步在我面前:「聽司機說,你也在機場。」我瞟了司機一眼,他正若無其事地把黎至元的行李放入車的後備箱內。虧我還覺得他像個地下工作者,他若真是,黨內的同志們還不都讓他出賣盡了我埋下頭:「我來送人。」黎至元問我:「你在躲我嗎?不打個招呼就想自己溜了?」我委屈地道:「是你在躲我吧?打招呼又有屁用?」黎至元被我不雅的用詞逗笑了,說:「走吧,我讓司機先送你。」我更委屈了:他只是禮貌性地送送我,多一會兒,也不願與我共處。

  而我,竟還沒骨氣地跟著他上了車。我瞪視司機,心想:你這個叛徒。可再一想:他是忠於黎至元的。

  黎至元與我生疏了。他問:「工作順利嗎?」我說:「還好。」他不再開口,只看著窗外。我沒話找話:「你去美國開會啊?」黎至元道:「嗯」我忍不住問:「你媽媽也和你一道回美國去了?」黎至元道:「是,她暫時不想住在上海。」我想問:那你呢?你會不會留在上海?但我忍住了。我沒膽去面對黎至元的答案,沒膽聽他說:不,過一陣子,我也要再赴美國了。

  我也看向窗外。如果黎至元赴了美國,我該赴何處?他不追我追去北京了,難道要我追他追去美國?難道我的前半生是追著肖言從美國到中國,後半生又是追著黎至元從中國到美國?不,我不如赴北京,去見見趙阿姨那才貌雙全的兒子吧。

  我一邊想一邊流下淚來,自己卻渾然不覺。司機從後視鏡中見我流淚,多嘴道:「溫妮小姐,你怎麼哭了?」黎至元看向我,我尷尬至極,心想:司機啊司機,你可千萬別落我手裡,不然我將你千刀萬剮了。

  黎至元的眉心擰了擰,送上一句無關痛癢的關心:「怎麼哭了?」我抹抹臉,說:「沒怎麼。」黎至元並不追問,也不奉上手帕。我心如刀割:他為什麼擰眉?嫌我厭煩?

  我也厭煩我自己了。我曾太自私,對待黎至元就像他前生欠我萬貫錢財。如今,自作自受了。

  到了我家,黎至元倒主動開口了:「再見。」我逃下了車,覺得自己多餘留在世上。

  魏老闆收斂的不僅僅是表面,他的決策也變得內斂了。他承認了,這波風暴不是他削尖了腦袋就能迎面而上的。倒不如,扭過身來,順勢而下。正所謂,大丈夫能伸能屈。公司在魏老闆「屈」後,迎來了久違的一波盈利。士氣大漲,我的辭呈卻又在抽屜里蠢蠢欲動了。趁公司走在上坡路上,我才好開口說「告老還鄉」。我讚嘆自己:多麼仁義。

  兼任秘書的人事麗莉徐走過來對我說:「溫妮,門口有人找。」我下意識地問:「誰啊?」麗莉徐說:「鄭先生。」我一邊往公司門口走,一邊回憶:我認識的鄭先生,好像只有鄭少秋一人,而他,應該並不認識我。

  我萬萬沒想到,我的人生中除了肖言和黎至元,還會再出現如此非凡的男人。他肩寬,腿長,鼻樑高,雙目炯炯。他伸出手:「溫妮是嗎?你好,我叫鄭同。」我伸過手去,與他握了握。他的力道正好,頗有誠意。我問:「我們,認識嗎?你找我,什麼事?」鄭同笑了笑,左頰竟還有個酒窩。他答:「冒昧來找你,是想和你談談肖言的事。」我一怔:肖言的事?又有人來找我談肖言的事?這鄭同,莫非受僱於不適合動氣的孕婦喬喬?

  見我石化了一般,鄭同又道:「你幾點下班?我可以在樓下等你。」他還要在樓下等我?看來,不談是不行了。我說:「還有兩個小時,你去等吧。」我對他的好感頃刻化為烏有,直覺說:來者不善。

  黎至元不在我身邊了。關於肖言的種種,再也沒有人替我分憂,替我出謀劃策了。我如坐針氈地坐了兩個小時,就拎包下了樓。

  鄭同站在一樓的電梯間,有股不逮到我誓不罷休的氣勢。平心而論,他的相貌出色非凡。下了電梯的女子,都會向他投去一瞥,之後面露嬌羞。而我,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到他面前,吐出一句:「走吧。」眾女子又紛紛面露艷羨之色。

  還是咖啡廳。我這個不喜咖啡之人,已經成了這兒的常客,次次還都是和不同的人。

  我僵直著腰,說:「有話直說吧。」鄭同又笑出酒窩:「好,那我開門見山。」

  我在公司如坐針氈時,不由自主地猜過:他是喬喬,或喬家肖家雇來除後患的。八成,他會掏出一紙契約,上面寫著溫妮和肖言今生今世不得相見。而我,須在上面按上手印。可惜,我猜的不對。我面前的鄭同說:「我和肖言是老同學。幾個月前,他找到我,讓我追求他妻子喬喬。」

  我喟嘆:整齣戲的演員都讓我看齊了。

  我挑了挑眉毛:「繼續。」鄭同繼續道:「肖言說,他需要喬喬願意同他離婚。」我不解:「你為什麼甘願介入他人家事?」鄭同的嘴臉變了:「為了錢啊。肖言給了我一筆錢。」英俊的臉變得貪婪,光滑的皮膚上像是泛出了油光。我記得肖言說過,他給喬喬介紹的男人條件上佳。而實際上,這哪裡是「介紹」?這分明是一場買賣。肖言是急了性子,瞎了眼,自欺欺人。

  鄭同又道:「我盡心盡力地討好喬喬,可想不到,肖言有一天說,我的任務結束了,我可以消失了。」我覺得骯髒:「買賣結束,也無可厚非。」鄭同搖了搖頭:「不,並沒結束。我剛剛準備消失,喬喬又主動找了我。她說,她要我在她身邊,演親密的戲給肖言看。」我恍然大悟:喬喬擎著「嫉妒」這把劍,勒在肖言的脖子上,讓他乖乖留在她和孩子的身邊。而肖言也果真中了計,他速速放開了我,去闔家團圓了。我一知半解:「難道,喬喬也給了你一筆錢?」鄭同笑得燦爛:「她需要我,自然會給我錢。」我頭皮發麻,覺得金錢萬惡。這時,鄭同又來火上澆油:「現在,她和肖言恩愛了,買賣又結束了。那你,需不需要我呢?」

  我又挑了眉毛:「我?你會為我做什麼?」鄭同做足了功課:「你和肖言之間的感情,遠比他們夫妻二人的深厚吧?」我心想:如若講求先來後到,的確是深厚。我不做聲,鄭同繼續高談闊論:「肖言因為擔心喬喬紅杏出牆,才分外在乎她。這種感情,不堪一擊。如果我願意繼續糾纏喬喬,從中作梗,他們二人勢必產生紛爭。到時,你還怕肖言不會回到你的身邊嗎?」我不禁喝彩:「鄭同,鬧了半天,你才是這場戲的大導演。」而在肖言和喬喬看來,他只不過是個道具而已。

  我攥緊拳頭:「他們已然有了孩子。」鄭同嗤之以鼻:「你擔心那孩子?那本來就是肖言計劃中的,他大可以要孩子,卻不要孩子的媽。」

  見我恍惚,鄭同jian笑:「你,難道不動心?難道,不想意思意思?」一邊說,他一邊做了做捻鈔票的動作。我的疑惑通通解開,多一會兒也不願耽擱。我拍案而起:「敗類,滾。」鄭同愣住了。他還以為,我也會雙手舉過頭,奉上大筆鈔票,滿足他大賺三方的美好希冀。見他恍惚,我又嚷了一句:「你不滾,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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