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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爾曼一臉安慰地看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衛瑟用手掌使勁抹了幾把臉,像是要強行咽下某種情緒,說:“能不能再開快點?”

  赫爾曼沉默地踩著油門,以違規的速度二十分鐘後到達了那家醫院。

  衛瑟立刻衝進去,在重症監護病房外找到了那名主治醫生,詹妮弗病情後期都是他在接手,最後也是他走出搶救室,一臉遺憾地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年長的醫生用極大的耐心聽他語無倫次地說完,同情地點著頭,似乎已經對家屬的精神崩潰司空見慣:“我知道失去妻子你很傷心,我也很遺憾,但是,你再好好回憶一下?也許她並不是本院收治的,也許她之前轉院了?你知道,我手上每天都有很多病人,但搶救無效,尤其是近期逝世的,我不可能不記得。我確定治療的病人中沒有叫詹妮弗?佩雷斯的二十二歲金髮女孩,真的沒有。”

  衛瑟失魂落魄地看他轉身走了。

  赫爾曼走近一步,對他說:“先回車裡,再商量。”

  衛瑟絕望地看他。兩人在目光的交融中,明白了對方心中最深的驚疑與恐慌――

  詹妮弗?佩雷斯,他們的女友與妹妹,他們深愛的人――整個存在都從世界上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徹底抹去了。

  這個世界一夜之間變得荒誕而又扭曲,透出似是而非的詭異,就好像所有人事忽然聯合成一個整體,冷酷而飽含嘲弄地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唯剩他們兩個人,抱著只有彼此認定的信念,與世逆行,孤軍奮戰。

  更可悲的是,他們連這個信念到底長什麼模樣,都沒法達成共識。

  赫爾曼低低地呵了聲,說:“這讓我想起,有次在戰場上,一個叫安迪的傢伙掉了隊,我和另一個戰友回頭去找他。那裡地形太複雜,又有追兵,我們後來走散了,費了不少辛苦才又重新碰頭,那時他已經找到了安迪,但安迪受了重傷,他自己也傷了腿。我想先背他回去,再找援兵過來救安迪。可他不肯,說安迪傷勢重等不了那麼久,叫我先救對方出去。””你怎麼辦?”衛瑟問。

  “當時情況緊急,我沒法平心靜氣地做出選擇,於是一手拖著一個,費力地往外走。這嚴重影響了我的行動能力和速度,以至於遭遇到敵方小隊的襲擊,我反擊了,他也拖著傷腿開槍,我們陷入了死戰,幾乎沒有生還的機會……然而那棟千瘡百孔的建築物再也承受不了彈藥的力量,塌了,把雙方都埋在裡面……最後只有我一個人活著爬出來。”

  赫爾曼長久地沉默了。衛瑟安靜地等待這沉默過去,他知道他還有話想說。

  “我們集體生活、集體受訓,接受的信念是‘戰場上不放棄任何一個夥伴’。所以我兩個都想挽救,結果兩個都失去了。”赫爾曼神色黯淡而尖銳,仿佛揣著一g死灰復燃的餘燼,時不時騰出的熱度,灼燒得心隱隱作痛,“當時我就不該猶豫,不該被他的堅決反對影響了思維判斷,我應該當機立斷地放棄安迪,救他出去,這才是生還概率最高的行動方案!”

  “但他並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別人貴重。他是個了不起的傢伙。”衛瑟佩服地輕嘆,“他叫什麼名字?”

  有那麼一瞬間,赫爾曼緊緊閉上眼睛,像是無法承受,他說:“我忘了!你知道嗎?最可怕的地方在這裡,我竟然想不起他的名字、長相、聲音,想不起樓塌之後發生了什麼……我感覺我們曾經很親密,感情很好,失去他讓我心痛萬分,就像失去詹妮弗一樣,但我的腦子好像被挖空了一塊,屬於他的那部分被掏走了!那次行動之後,我從軍中退役,回到家後我很努力地回想,但仍記不起來……我害怕的是,有一天,詹妮弗也會像他一樣,她的音容笑貌,連同我對她的整個記憶,都從腦子裡完全消失,只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大洞……”

  他激動地抓住衛瑟的胳膊,力道大得令後者幾乎叫出聲,喊道:“你會記住她的,對吧?哪怕有一天我真的忘了,至少還有你能告訴我,詹妮弗,她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是的,是的。”衛瑟忍痛說,安撫地握住他青筋畢露的手臂,“我當然會記得她,永遠都會記得。”

  赫爾曼逐漸平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弄痛了對方,忙不迭地放開手。

  這真是奇怪,幾個小時以前,他還滿懷憎惡的怒火,把衛瑟打得頭破血流,恨不得在對方準備飲彈時替他扣動扳機,可這會兒竟然會因為手指間一點失控的力道,而感到愧疚不安。

  很多時候,事情的變化總是這麼奇妙而難以預料。

  還有的時候,當你回想起某些被一時忽略的事情,總覺得內藏蹊蹺、有跡可循。

  譬如說勞恩就坐在警車裡,剛剛接了個電話。電話是從烏托小鎮上的治安官辦公室打來的,值班警員告訴他,今天早上墓園管理人報警,說懷疑一個新墓昨晚被人盜挖,雖然坑填上了,但對方行動匆忙,翻出來的土散落一地。他們找不到墓主的家屬,問需不需要挖開確認一下。

  勞恩批准了。很快這個疑似盜墓案很快有了回復,棺材是空的。勞恩一邊咒罵著所有戀屍癖們都要下地獄,一邊開車往回趕。在經過某個路段時,他忽然踩下剎車,警車打著橫停下來。

  他想起四個小時前的那輛越野車,後備廂里兩把帶土的鐵鍬,後車座上的毛毯裹著看不清頭臉的孩子,車內兩個男人強壯老練、應對自如,總覺得不是善茬……他懊惱地砸了一下方向盤:怎麼就沒多留個心眼,掀開毯子瞧清楚?

  也許那毯子裡裹的,根本不是什麼領養的女兒,而是新盜的屍體!

  他立刻抓起對講機,報出印象中的一串車牌號,吩咐手下的郡警沿路追蹤,又給鄰近的市警局打電話。

  3

  此刻,赫爾曼和衛瑟正驅車返回西維利亞所在的醫院,同時等待著她的電話。

  車子停在後門附近的巷口,當兩人昏昏欲睡的時候,電話終於響了。他們立刻下車,在西維利亞的帶領下進入驗屍房。

  小女孩的屍體停放在金屬台上,已經被蓋上白布。

  “干出這事兒的人是十惡不赦的暴徒,你們必須馬上報警。”西維利亞神情嚴肅,鏡片後方閃動著義憤的怒火。

  “我們知道。她遭遇了什麼?”赫爾曼問。

  “死亡時間大概在三十八到四十小時前,致命傷是胸口的槍傷,那顆子彈貫穿了她的小心臟。然而在此之前,她被囚禁過一段時間,至少有半個月,手腕腳踝綁著繩索,留下重複的瘀青和摩擦傷。她有些營養不良,對方肯定沒有給她吃足夠的食物,胃裡幾乎是空的。她的眼睛也出了問題,因為之前長時間處在黑暗中,突然見到強烈的自然光,導致視網膜燒傷水腫,有失明的可能――但這可能性對她已經不重要了。”儘管見慣了生死,女醫生的聲音依然變得十分低落。

  另外兩個男人共同沉默了片刻。赫爾曼說:“是的,我會報警,但鑑於警方的效,我不會放棄自己追查。”

  衛瑟旗幟鮮明地站在了他那邊,說:“而且在這起謀殺案後面,還牽扯到另一樁失蹤案,失蹤的是我的愛人。”

  “以及我的妹妹。”赫爾曼補充。

  西維利亞目光深沉地看著他們,緩緩地嘆了口氣:“說吧,你們還需要我做什麼?”

  “尋找更多的線索,關於兇手,關於囚禁地,諸如此類。”

  西維利亞走到操作台旁,拿起兩個密封的塑膠袋,裡面是一些碎屑樣的東西,分量很少。

  “這是我在她指甲fèng里挑出來的,一部分是繩索上的斷線,還有一部分像是某種植物纖維,但這方面不是我的專業,需要拿到專門的物證實驗室去化驗,而這個袋子裡的,是從她的發間找到的――”她把袋子放在赫爾曼手掌上,後者看清袋裡有兩個透明顆粒物,麥粒大小,像玻璃,又像鑽石,在白熾燈下閃著兩點淒清的彩光,“這個也需要化驗一下成分,判斷到底是什麼的碎粒。”

  “我們該去哪裡找可以化驗物證的實驗室?”赫爾曼拈起塑膠袋,迎著燈看去。燈光將他的靛藍色眼睛照成了令人驚嘆的清澈海水的顏色,而挺直的鼻樑與完美的下頜,又像海邊堅定不移的礁石。

  西維利亞幾乎是寵溺地看著他說:“我可以幫你聯繫,你們把物證送過去,只要等待化驗結果就行了。”

  衛瑟冷眼看著這對男女間似有似無的情愫暗流,再次想起他的詹妮弗。

  “謝謝。”赫爾曼真誠地對她說,“你幫了我的大忙。”

  “總是這樣。”女醫生微笑著問答。

  她走出驗屍房,打了一會兒電話,回來後把寫著地址與人名的便箋條連同物證袋子一起放進赫爾曼的手中,然後說:“我已經跟對方說好了,他是我的老同學,挺好說話的一個人,會願意幫這個忙的。你們按這個地址開車過去,不用半小時就到了。小姑娘的屍體我先幫你們收在冰櫃裡,記得通知警方。”

  赫爾曼再次感激地道謝,然後和衛瑟一起走出房間。

  衛瑟說:“她挺不錯,要抓緊。”

  “什麼?”赫爾曼莫名其妙地轉頭問。

  衛瑟盯著他的臉幾秒鐘,確定西維利亞看上了塊不開竅的頑石,白瞎了那麼漂亮的一雙眼睛。

  “沒什麼。”他答,然後仁至義盡地坐進車子裡。

  他們開車去了那所醫科大學裡的實驗室,找到了法醫物證學副講師路易斯。他果然如西維利亞所言,是個挺好說話――或者說不太會說話、有點人際交往障礙,滿懷對女神說不出口的暗戀之情的――書呆子,拿著物證袋就鑽進了實驗室。

  沒人告訴赫爾曼和衛瑟要等多久,幸好他們雙方留了手機號碼,方便聯繫。

  衛瑟這才覺得,胃都要餓穿了。但這也證明了,他還活著。

  他以為詹妮弗死了以後,他就像沒了可供呼吸的氧氣,一分鐘都活不了。實際上,他已經活了超過八小時,並且還會繼續活著。

  無論他們最終找到的是死而復生的詹妮弗,還是另一具冰涼的屍體,事實都無情地告訴他: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了,只有不斷繼續下去的人生。

  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微弱的陽光地灑在街道上,法國梧桐的枝葉在蕭瑟秋風中搖曳。

  赫爾曼在街角的快餐店裡買了很大的一塊葷素什錦披薩,還有一堆雞翅、芝士條之類的零食,和衛瑟一起坐在車裡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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