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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昨天晚上十點鐘你在哪裡?”

  “宿舍。”

  “具體一點兒。”

  “如果你指的是北京時間十點鐘零分零秒的話,沒錯,我在7#男生宿舍樓7層707宿舍隔壁的男廁所最外面的隔間裡。”

  “你在那裡做什麼?”

  “你在蹲坑的時候能做什麼,吃夜宵?”

  “注意你說話的態度!”

  “那我也請你注意你問話的態度,我是來配合調查的,不是犯罪嫌疑人。”

  “有同學看見你們在飯堂發生過衝突,第二天他就死在了男廁所里,而他死的時候你還正好在現場,你怎麼解釋?”

  “如果你今天買了一注雙色球,明天發現中了五百萬,你怎麼解釋?”

  “所以你的意思是王景瀚的死對你而言是一種幸運?”

  “警官,我建議你回學校重新補習一下語文。”

  “如果你配合調查,不這麼陰陽怪氣地答非所問,也許你現在已經回學校看日出了。”

  “……”

  “那個,抱歉。”

  “OK,我接受。昨天晚上快到十點鐘的時候,我正在宿舍里用手機聽廣播,突然覺得得肚子不舒服,所以把手機掛在脖子上,繼續一邊聽一邊去上廁所。平時我去最裡面的隔間,昨天我照例走過去,但是剛把門推開一點點,就被罵了,原來王景瀚已經蹲在裡面了,只是因為懶,沒有鎖上門。後來我就選擇了最外面的隔間,主要是為了跟他拉開距離。接下來的幾分鐘就不細說了,都是上廁所的正當內容,直到廣播裡開始報時,北京時間二十二點整,應該就是‘整’那個字還沒說完,我聽見了一聲巨響,然後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摔碎以及水嘩嘩落地的聲音。”

  “……”

  “怎麼了,我說得不夠詳細?”

  “不,是過於詳細了,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

  “如果邏輯嚴密條理清楚也是一種錯,那我道歉。我只是不想繼續耽誤您的時間。”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的一些用詞造成你的不適,見諒。”

  “這話你說晚了,應該用作開場白的。”

  “既然你的眼睛看不見,那你是怎麼能確定王景瀚出事了,並且第一時間選擇報警?”

  “沒有聲音了。”

  “嗯?”

  “我走到他的隔間門口,除了水管斷裂後冒出來的流水聲,其他聲音一點都聽不到了,不管是王景瀚的說話聲,還是呼吸聲。”

  “你的意思是,你能在嘈雜的流水聲里聽出一個人是否還有呼吸?”

  “對。”

  2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然而這光太微弱,還不能觸動鄭羽的視覺神經。警察曾提出要送他回學校,被他拒絕,不光是因為他想一個人待會兒,還因為白天與黑夜,對於現在的他,區別真的不大。

  鄭羽是S大四年級的學生,外形陽光,成績優異,還樂於參加各種校園運動及社會實踐活動,儼然一棵嫩綠的校糙。然而事情在大三下學期有了個十分狗血的轉折――他瞎了。

  起初只是視力下降,鄭羽以為是用眼過度,沒有當回事兒,直到忽然有一天,他什麼都看不見了。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眼角膜病變,並且已經不可逆,只能用藥延緩病情發展,同時等待合適的角膜進行移植手術。學校原本是想讓他暫時休學的,可一來學院領導和老師都幫他求情,畢竟大四沒有必修課了,選修課學分他也已經修夠,只等著一年期滿畢業,此時休學未免浪費光陰;二來角膜移植手術也定期在了四月份,這就意味著如果手術成功,那麼他在大四上學期過半時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所以學校最終網開一面,在鄭羽簽署了一份形式大於內容的無責聲明(即該生失明期間在學校發生的一切意外與學校無關)後,便同意了他繼續留校。

  如今經過一個寒假的休息,鄭羽已經從完全看不見恢復到可以在光線充足時感知到一些模糊的光影。比如建築物或者人的大致方位――雖然這些在他的眼裡都是黑蒙蒙的一團團影子,但已經很大程度地降低了他受傷的危險,他不至於東撞西撞。而在熟悉度高的校園裡,他的行動則更加自如。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昨天晚上。

  微涼的三月,細雨綿綿。正所謂,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昨夜二十一點五十五分,走進7#男生宿舍7樓男廁所的文藝青年鄭羽同學,原本是想低吟這首詩的。大開的窗戶,滿是濕氣的夜風,偶爾打在臉上的小雨,如果屏蔽掉衛生間特有的氣味,一切都是那麼的詩情畫意。

  然而後來鄭羽明白了,隨風潛入夜的可能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也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罪犯。

  有一件事,他在做筆錄的時候反覆強調,當時在他推開王景瀚所在的隔間,並且被對方狠罵的時候,他聽見了另外一個人的呼吸。雖然對方極力壓抑著,可還是被他聽到了。也就是說,當時的廁所里,除了他和王景瀚,還有第三個人。

  然而他的說法並沒有被採信,因為所有聽到王景瀚出意外時的那聲巨響,並第一時間過來圍觀的同學都表示,他們在現場只看見了鄭羽。

  鄭羽知道,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但他也不願再細想,因為那只會讓他心底竄起更大的寒意,並侵襲到四肢百骸。

  失去視力讓鄭羽的聽覺異常敏銳,卻也遠沒有達到順風耳的地步。所以,如果說他能夠在衝擊力極強的謾罵聲中聽見那個呼吸,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那人距離他們,很近。

  3

  沒過幾天,校領導親臨7#男生宿舍樓,尤其在7層挨門挨戶打卡,一來傳達案子已結,定性是螺絲鬆動造成高處水箱意外墜落,傷人致死;二來“慰問”受到驚嚇的莘莘學子,然後在言談中不經意地插播一句,有關該事件的所有議論到此為止,再亂傳,小心、輔導員找你“促膝長談”。

  校領導走了,卻沒有帶走學子們的恐慌感,尤其距離廁所最近的707宿舍,作為受害人和嫌疑人的“共同出處”,更是一片愁雲慘霧。

  “意外?你們信?”孫雷從枕頭底下摸出煙點上,然後喊下鋪的韓戰,“大韓,開窗。”

  韓戰伸手打開推拉開推拉窗,讓室內的空氣流通起來,他說:“這你要問鄭羽了,他是一號目擊者。”

  “不好意思。”如果可能,鄭羽真想翻個白眼,“該目擊者高度近視。”

  7#男生宿舍樓是一棟老樓,早些年都是四張上下鋪住滿八人,中間放一張長方形木桌。這兩年為了改善學生住宿條件,每個房間居住的學生減少到六人,上下鋪還是四張,不過空出兩個上鋪的位置可以給學生放行李和雜物。

  707室里靠近窗戶的兩張上下鋪,分別住著孫雷、宋一元和韓戰、鄭羽,靠近門的兩張下鋪則是王景瀚和劉之遠,現在王景瀚死了,剩下劉之遠一個人極不情願地對著對面的空鋪,所以除了熄燈睡覺,其餘時間他都擠在鄭羽的下鋪坐著,鄭羽也很夠意思地分出了一畝三分地。但是今天劉之遠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一直不在。

  三年的朝夕相處,即便沒上升到過命的交情,也是熟悉的朋友了,所以鄭羽意外失明――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咬死稱只是高度近視――大家也沒有特意去差別對待他,偶爾話趕話的,還總會忘記他已經看不見了。

  鄭羽喜歡這樣,因為這會讓他覺得生活和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關於現場還有第三個人的事情,鄭羽並沒有對大家說。儘管室友們好像對“意外”的結論嗤之以鼻,但這只是對於“官方說法”習慣性地吐槽,並不是大家認為真的認為存在“兇手”,所以他不想增加大家的恐慌。而且就算沒有這個“第三人”,大家也已經把事發地――男廁所列入了禁區,證據就是當得知鄭羽要去那裡上廁所的時候,室友紛紛表達了各自的看法――

  “你有病吧。”

  “現在是晚上。”

  “所以你是抱著在歡樂谷逛鬼屋的心情準備重溫舊夢?”

  鄭羽懶得理他們,直奔廁所――他尿急啊!去更遠處的廁所浪費時間啊!而且問題是案發現場對於他沒有區別,他看不見啊各位!

  一番疏解後,廁所之行圓滿成功,鄭羽系好褲子,轉身去盥洗台洗手。

  流水聲打破了廁所的靜謐,也凍著了鄭羽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學校的水一年四季都很冰,夏天的時候挺不錯的,可在這乍暖還寒的三月,就有些難過了,更要命的是即便關上水龍頭,那寒意還是從指尖一路蔓延到鄭羽的心底。

  鄭羽沒有說謊,他確實不害怕這間廁所,但並不代表他不害怕發生過的那件事情。只是這害怕與他所處的環境沒有關係,它以一種很抽象的形態存在於他的腦子裡,偶爾被一些熟悉的東西觸發,比如剛剛的流水聲,會讓他脊背發涼。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間廁所里還有東西。不是那種切實可以感受到的熱度、呼吸,或者其他,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回到707沒多久,北京時間二十點三十分,7#男生宿舍樓準時熄燈。原本還有微弱光亮的視野徹底漆黑一片,鄭羽頓覺無趣,撇撇嘴,準備翻身睡覺,就聽見宋一元問:“你們誰看見阿遠了?”

  阿遠,劉之遠。

  經過宋一元提醒,707的小夥伴們才驚覺,可不是麼,一晚上了,包括校領導過來慰問的時候,劉之遠都不在,而現在,到了熄燈時間,707里依然只有四個人。

  如果換作別人夜不歸宿,眾人也不會大驚小怪,男生嘛,網吧包個夜,或者跟女朋友……都是人之常情。但劉之遠這個書呆子,天天圖書館、食堂、宿舍三點一線,你說他會夜不歸宿?打死707的哥兒幾個,他們都不會相信!

  多想無益,韓戰直接掏出手機,說:“我給他打電話。”

  隨著手機揚聲器里傳來劉之遠的手機彩鈴,707小夥伴們都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歌曲過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情感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撥。

  宿舍陷入一片死寂。

  王景瀚事件的陰影依然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大家沒辦法不往壞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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