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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安一溜煙跑掉了,那件太大號的T恤隨風飄蕩。

  傍晚的時候,開始下起雨來。那是一場熱帶豪雨,接連下了好幾天。那幾天,我的生活就是寫東西,睡覺,吃飯,在房間裡踱步,忍受煎熬。有個下雨天的晚上,伊布伊娜在黑暗中用海綿幫我擦洗身體,刷掉那些幹掉的皮痂。

  她說:“你還記得他們兄妹以前的事嗎?說給我聽聽好不好?跟黛安和傑森·羅頓一起長大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想了一下。或者說,我沉入往日的記憶里,仿佛沉入一個愈來愈黝黑的池塘里,想找一些事告訴她,一些真實而又有象徵意義的事。我並沒有找到我真正想講的事,不過,有些事卻自己浮現出來了。我看到一片星光燦爛的夜空,看到一棵樹。那是一棵銀白楊,感覺幽暗神秘。我說:“有一次我們去露營,那是時間迴旋還沒有出現之前,不過並沒有隔很久。”

  那些幹掉的皮痂被洗掉,感覺很舒服,至少剛開始的時候感覺很舒服。不過,底下露出來的真皮很敏感,涼颼颼的。海綿刷第一次的時候還蠻舒服的,到了第二次,感覺就像是在被紙割到的傷口上擦碘酒。伊娜知道那種感覺。

  “就你們三個人?去外地露營,你們三個不會嫌太小了點嗎?我的意思是,你們國家的大人會放心嗎?還是說,爸媽陪你們一起去?”

  “不是跟我們的爸媽去的。愛德華和卡羅爾每年都會去度假,去假日飯店,或是搭郵輪。他們寧可不帶小孩子去。”

  “那你媽呢?”

  “她寧願待在家裡。是我們家附近一對夫婦帶我們去的。他們帶我們去阿第倫達克山,他們的兩個兒子也跟著。那兩個男生已經十幾歲了,根本懶得跟我們打交道。”

  “那為什麼……哦,我懂了,應該是那個爸爸想討好愛德華·羅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拜託他?”

  “大概就是這樣。我沒有問,傑森也沒問,黛安可能知道……她比較留意這類事情。”

  “隨便問問,那個不重要。所以,你們去的是山裡的露營區嗎?麻煩你身體轉過去一下。”

  “是有停車場的那種露營區,不算是荒郊野外。不過那一天是九月的周末,整個露營區里幾乎只有我們幾個人。我們搭好帳篷,生了一堆火。那兩個大人……”我忽然想到他們叫什麼名字了。“費奇先生和他太太在唱歌,還拉我們跟他們一起合唱。他們一定是在重溫舊夢,回想年輕時代夏日野營的日子。老實說,實在很無聊。那兩個年輕人恨透了這種狗屁倒灶的玩意兒,乾脆窩在他們的帳篷里,戴著耳機聽音樂。那兩個大人最後沒辦法,只好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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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4×109年(6)

  發布時間:2008-05-13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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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他們就這樣把你們三個小孩子丟在那邊?營火不是快熄了嗎?那天天氣還好嗎,還是在下雨?像這裡一樣?”

  “那時候秋天才剛到,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我心裡想,不像今天晚上,青蛙的叫聲此起彼落,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屋頂上。“天上沒有月亮,不過倒是有很多星星。我們已經爬到很高的山上,天氣不暖和了,但也還不會太冷。山裡有風,風不大,正好吹動樹梢,仿佛那些樹會說話,你可以聽得到他們在彼此交談。”

  伊娜笑得更開心了。“樹在彼此交談!我懂,我知道那種感覺。好了,現在轉到左邊。”

  “跟那些人一起出來玩實在很無聊,不過,現在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感覺開始愉快了。小傑抓了一把手電筒,然後我們走到一片白楊林間的空地上,離營火大概幾公尺,離開那些車,那些帳篷,那些人。我們站的地方,往西邊就是一片斜坡。順著傑森指的方向,我們看到天際的地平線上升起了一片黃道光。”

  “黃道光是什麼?”

  “陽光照在小行星帶的細微冰塵上,反射出來的光就是黃道光。當天空很黑很晴朗的時候,你偶爾可以看得到。”或者應該說,在時間迴旋還沒有出現之前,曾經可以看得到。現在還有黃道光嗎?或者太陽風已經把那些細微的冰塵吹散了?“黃道光會從地平線升起來,仿佛地球在冬天裡呼吸,吐出一口霧氣,很遙遠,很纖細。黛安對黃道光很著迷,她很專心地在聽小傑解說。當年,小傑的解說還很能吸引她……其實,現在她還是沒有擺脫小傑的魅力。她迷戀他的聰明。她愛小傑,因為小傑很聰明……”

  “也許傑森的爸爸也和她一樣,對不對?麻煩你再轉過來,仰著躺。”

  “可是他不應該把小傑當成商品,壟斷他的聰明。他純粹只是看到寶,給迷住了。”

  “不好意思,看到寶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看得目瞪口呆。後來,風愈來愈大了,傑森的手電筒轉過來照著白楊樹林,讓黛安可以看到樹枝在風中搖擺的樣子。”講到這裡,我的記憶忽然鮮明起來。我記得,當年那個年輕的黛安穿著一件至少大了一號的毛衣,手縮到羊毛編織的袖子裡面,兩隻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仰起臉看著手電筒光束照射的方向,眼中反射出莊嚴的神采。“他教黛安看那些樹枝是怎麼擺動的。最粗的樹枝擺動起來仿佛電影裡的慢動作,而那些比較細的樹枝就擺得比較快。因為每一根樹枝和嫩芽都有傑森形容的一種共鳴頻率。他說,你可以把那種共鳴頻率想像成某種音符。樹在風中擺動的聲音其實是一種音樂,只是頻率太低,人類的耳朵聽不見。樹幹唱出低音,樹枝演唱男高音,而嫩芽就像是在吹奏短笛。他說,或者你也可以想像那是純粹的數字,從風本身到每一片葉子的震動,所有的共鳴交織成一層又一層的計算,層層深入,無限繁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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