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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不是卡羅爾,而是黛安。黛安穿著一條暗藍色的落地長裙,一件高領上衣。她雙手緊握在胸前,抬起頭看我,眼中閃爍著光芒。她說:“我好難過,一聽到消息我立刻就趕來了。”

  可惜太晚了。十分鐘前醫院打電話來。貝琳達·杜普雷一直沒有恢復意識,終告不治。告別儀式上,愛德華的致詞很簡短,有點心神不寧,內容乏善可陳。我上去說話,黛安也上去說話。卡羅爾本來也想說幾句話,但最後因為哭得太難過,或是酒醉還沒醒,沒辦法上台。

  黛安的致詞最感人。她的聲調抑揚頓挫,真摯感人,娓娓細述我媽的親切仿佛一份禮物,從草坪對面一個更豐饒更祥和的國度傳送過來。我很感激她說了這些話。相形之下,告別儀式上其他的一切似乎都顯得很死板僵硬。人群中冒出一些半生不熟的臉孔,上台說了一些冗長乏味的話,內容半真半假。我向他們一一微笑致謝,反覆同樣的動作,好不容易時間到了,大家才開始往墓園那邊走過去。那天晚上,大房子裡辦了一場聚會,一場葬禮後的招待會。會場上,愛德華生意上的夥伴們輪流來向我致哀。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不過其中有幾個人認識我爸爸。那幾個在大房子裡幫傭的人也來向我致哀,他們的哀悼就顯得比較真情流露,難掩悲痛。

  宴會服務員在人群中穿梭,端著銀色的托盤,上面放著酒杯。我喝了很多酒,喝得有點過頭了。又有一群人要過來向我致哀,這個時候,黛安從人群中一路擠過來,把我拖走。她說:“你需要透透氣了。”

  “可是外面好冷。”

  “你再喝下去,就要開始陰陽怪氣了。我看你已經差不多了。來吧,小泰,幾分鐘就好。”

  我們走到外面的草坪上。隆冬的草地一片枯黃。將近十八年前,我們就在同樣的草地上親眼目睹時間迴旋出現的那一刻。我們環繞著大房子散步。儘管三月的風寒冷刺骨,樹上、屋頂上、棚架上還殘留著細小的雪花,我們還真的在草坪上悠緩地漫步。

  那些很容易就想得到的事情,我們已經聊了很多。我們交換彼此的近況: 我的工作,我搬到佛羅里達,我在基金會的園區里工作。她告訴我她和西蒙這幾年來的狀況,他們退出新國度運動,走向比較溫和的傳統信仰,以虔誠的心和克己苦行迎接極樂。(她說:“我們不吃肉,不穿人造纖維的衣服。”)我有點醉了,頭重腳輕。我走在她身邊,心裡納悶著,不知道在她眼裡,我是不是已經變成一個粗俗或討厭的人。不知道她有沒有聞到我滿身餐前酒的酒味,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我身上穿的外套是人造纖維混紡的面料。她沒怎麼變,只不過比從前瘦了一點,或許太瘦了。她衣服的領子又高又緊,把下巴的線條襯托得有點突兀。

  我還算清醒,還知道要謝謝她費心拖我出來清醒一下。

  她說:“我自己也需要出來透透氣。真是受不了愛德華請的那些客人,沒有半個人真正了解你媽媽。沒有半個。他們還在那邊談什麼撥款法案,什麼酬載重量。他們居然在那邊談生意。”

  “也許那就是愛德華對她致敬的方式。請一些政商名流來為她的守靈之夜增添光彩。”

  “你會這樣想還真是寬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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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空園藝(5)

  發布時間:2008-05-13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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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像還是一看到他就不高興。”我心裡想,她真的很容易被他激怒。

  “你是說愛德華?當然不高興。雖然我也知道應該寬宏大量一點,原諒他。你似乎就比我寬宏大量多了。”

  我說:“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需要我去原諒,畢竟他不是我爸爸。”

  我說那句話其實沒什麼別的意思,不過,傑森幾個禮拜前跟我講的話,我還是耿耿於懷。話一出口,自己都嚇了一跳。儘管說那句話之前我心裡已經再三斟酌,但一說出口,我的臉都紅了。黛安滿臉疑惑地看著我,看了好久,然後,她忽然瞪大眼睛,臉上露出又生氣又尷尬的表情。就算在門廊微弱的燈光下,我還是很容易就看得出來。

  她冷冰冰地說:“一定是傑森告訴你的。”

  “對不起……”

  “他是怎麼告訴你的?你們兩個是不是沒事就坐在那邊嘲笑我?”

  “當然不是。他……他是因為吃了藥才會跟我講那些。”

  這下子又露出馬腳了。她緊咬著不放:“什麼藥?”

  “我是他的全科醫師,有時候我會開一些處方給他。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泰勒,什麼樣的藥會讓一個人忘了自己的承諾,說出不該說的話?他答應過我永遠不會告訴你……”說到這裡,她又推斷出另一種可能。“傑森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沒有來參加葬禮?”

  “他太忙了。剩不到幾天我們就要發射第一波火箭了。”

  “可是,你好像在幫他做什麼治療。”

  “我不能違反職業道德,跟你討論傑森的病歷。”我說。但我知道這樣一說她只會更疑心,因為,表面上我雖然沒有告訴她,但實際上卻已經泄露了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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