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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迴旋公元4×109年即使在最清醒的時刻,我也愈來愈不敢相信自己了。我常常感覺看到的東西很清晰,事後卻發現那純屬幻覺。眼前的世界看起來太亮,輪廓太鮮明。言語和記憶有如失控的引擎齒輪,瘋狂地互相扭絞糾纏。

  我很不好受,但黛安可能更不好受。有時候,我大小便失禁,黛安就得服侍我便溺。其實,她這樣做也算是回報我。有一段時間,她也曾經忍受過同樣的煎熬,我也一直陪在她身邊。不過,那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晚上,她幾乎都睡在我旁邊。我真不知道她怎麼受得了。有時候,光是棉被蓋在身上的重量就會讓我痛得哭出來。她很小心地跟我保持一點距離,我幾乎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她在我旁邊,但那已經夠令人安心了。

  有幾天晚上,狀況真的很嚴重。我在痛苦掙扎中拳打腳踢,可能打到她了,打得很痛。她只好跑去陽台門邊,睡在那條印著花朵圖案的長沙發上,整個人蜷成一團。

  到巴東去了幾趟,情況如何,她並沒有告訴我很多。不過,我大概也知道她去做什麼。為了想選一艘大拱門傳送的船,她去找船上的事務官和貨艙長打通關節,並評估每一艘船的價位。這是很危險的工作。如果有什麼事情比藥物的作用更令我覺得難受,就是看著黛安冒險出門,走進亞洲的紅燈區,在暴力四伏的黑街上到處奔波。除了那股過人的勇氣,還有那一小罐放在口袋裡的辣椒液噴劑,沒有什麼能夠保護她。

  即使這樣的危險已經令人難以忍受,也還比不上被逮捕來得可怕。

  他們為什麼對我們這麼有興趣呢?有很多原因。他們,指的是美國薩金政府的特務,還有他們在雅加達的同夥。當然,他們想要的是藥。更重要的是,他們想要我們身上那幾份火星檔案的數字備份。他們會很樂於嚴刑拷打,從我們口中逼出情報。傑森在他死前的最後那幾個小時有一段很長的獨白。當時我就在現場,並且將他的談話錄下來。他告訴我的是假想智能生物和時間迴旋的真相。這一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我又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出去了。

  整整一個鐘頭,我呆呆看著陽台的窗簾飄來飄去,看著陽光向上斜照在大拱門的柱腳。整個大拱門,只有這一頭的柱腳我們看得見。我一邊看,一邊做著白日夢。我忽然想起塞席爾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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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4×109年(2)

  發布時間:2008-05-13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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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過塞席爾群島嗎?我也沒去過。浮現在我腦海中的畫面,是從前在公共電視網上看過的紀錄片。塞席爾群島是熱帶島嶼,位於非洲東南邊,馬達加斯加島北方一千多公里,是陸龜、海椰子和十幾種稀有鳥類的故鄉。地理上,塞席爾群島是一個古大陸的殘餘。遠在現代人類還沒有完成演化之前,有一片古大陸連接著亞洲和南美洲。

  黛安曾經說過,夢將我們心中隱藏的意念釋放出來,夢是隱喻的野性化。我猜她會告訴我,我之所以會夢想塞席爾群島,是因為我感覺自己被淹沒了,老舊過時了,幾乎要絕種了。

  我看到自己轉化之後的可能景象,那種景象淹沒了我,仿佛一片沉入海中的大陸。我又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她還是沒有回來。我在黑暗中醒來,發現房間裡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時,我終於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太久了,有點不太對勁。之前,黛安總是還不到天黑就回來了。

  我一定又在睡夢中拳打腳踢,棉被掉在地板上亂成一團。灰泥粉刷的天花板反射出外面街上的光線,昏昏暗暗,我幾乎看不見地上的棉被。我冷得受不了,卻又痛得沒辦法伸手去把棉被抓回來。

  外面的天空清朗剔透。如果我咬牙忍痛,側頭看左邊,就會看到陽台的玻璃門外面有許多明亮的星星。我苦中作樂地胡思亂想,如果以時間迴旋外面的時間來計算,有些星星可能比我還年輕。

  我努力不去想黛安,不去想她現在會在哪裡,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我終於又睡著了。恍惚中,我感覺熊熊燃燒的星光穿透我的眼帘,仿佛散發著磷光的鬼魂飄蕩在微紅的黑暗中。天亮了。

  至少我覺得應該是早上了,窗外的天空已經有了亮光。有人來敲了兩次門,在走廊上說了幾句米南加保語,好像是在問有沒有人在,然後又走了。可能是女傭。

  現在我真的會擔心了。以藥物現階段的作用,焦慮的感覺很像是一股雜亂無章的憤怒。究竟是什麼事情把黛安拖住了,離開這麼久,久到令人難以忍受?為什麼她不在這裡握著我的手,用海綿輕敷我的額頭?她會不會受到什麼傷害?我不喜歡這個念頭,不敢確定,也不願意承認。

  然而,我確定床邊的塑料水瓶昨天就已經空了,也可能空了更久。我的嘴唇已經干到快要裂開了,而且我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有一瘸一拐地走到廁所去了。如果我不希望兩個腎臟都壞掉,我就得到浴室的水龍頭去弄點水。

  只不過,光是從床上坐起來,都很難不痛得哀聲慘叫。把腳撐到床墊旁邊的動作幾乎痛到令人難以忍受,仿佛我的骨頭和軟骨已經變成了碎玻璃和生鏽的刀片。

  儘管我努力想一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例如: 塞席爾群島和天空),只不過,發燒導致的意識模糊,使得這種微弱的自我麻醉也發揮不了什麼效果。恍惚中,我仿佛聽到傑森在我背後說話。好像傑森要我拿什麼東西給他——一塊破布,一片麂皮。他的手好髒。結果,我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手上拿的不是一杯水,而是一條毛巾。我怎麼那麼笨。重來。這一次,我拿空水瓶。我把水瓶裝到滿,滿到瓶口。“追隨那酒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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