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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多麼渴望能夠永遠地身處這種黑暗中啊。但是那些飢餓與疼痛總是稍逝即來,它們就像一隻惡狗似的,在你的身後狂追著,直到兇猛地將你撲倒在地,然後肆意折磨和玩弄……

  我最後一點力氣也在無休止的疼痛中消逝殆盡了。我虛弱得厲害,連呼吸也斷斷續續的,而且明顯的感覺到心臟開始時跳時停。當我看見我腹部的那個窟窿眼裡有白色的蛆蟲蠕動著向外爬出來的時候,我想,終於可以結束了,我解脫了,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啊!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老鼠出現了。

  先是一隻,他走到我面前,嗅了嗅,我猜想他肯定是餓壞了,來看看我是不是死了,如果死了,他就要對我下口了。他呲著牙,鬍鬚顫動,從我的腳下,嗅到我的胸口前,然後甩甩尾巴,扭頭走了。

  沒過一會兒,又過來一隻,然後是兩隻,三隻……,最後是一大群老鼠將我團團圍住。我想,在他們看來,我可是一頓非常豐盛的大餐了。可恨的是我雖奄奄一息,卻總不咽氣,我曾經聽我祖母說過有一群老鼠吞噬活人的事情,他們會先從柔軟的地方下口,比方耳朵,比方眼睛……。我懼怕起來,我不想在快要死了的時候還要飽嘗最後一次痛楚,而且是我曾經的同類帶給我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具有諷刺意義了。

  ——我閉上眼睛,期待著他們開吃。

  但是等了許久,也沒有動靜,我睜開眼睛,老鼠們肅穆著,像是在進行一個追悼儀式。

  我動了一下,老鼠受了驚嚇一般,惶然後退,但是馬上又穩住了腳步。有隻老鼠走過來,看見他我突然感動起來,那是大耳朵。然後又走出來一隻,是黑鼻頭,跟在黑鼻頭後面的,是一隻蒼老的老鼠,從她的步態和神情,我不難猜出,那肯定是我的母親。大耳朵和黑鼻頭在距離我很近的地方站住了,但是那隻蒼老的老鼠,——我的母親卻顫抖著,哆嗦著,徑直走到我的面前,使勁地嗅嗅,然後伸出舌頭,像舔她年幼的兒子那樣,舔著我的臉。我輕輕掉過頭去,她愣住了,慢慢離開了我。大耳朵和黑鼻頭走到我跟前,他們爬上我的身體,呲開鋒利的牙齒,咬著那捆綁我的繩索。那些圍在我周圍的老鼠,也蜂擁而至,沒費多長時間,他們就將我身上的繩索咬成了一地的線頭。

  我自由了,我的手足漸漸從麻痹中甦醒過來,勉強能夠讓我的身體在地上緩緩蠕動。我掙扎出一個讓我舒服一點的姿勢,然後哆嗦著手,撕開我腹部上的衣服,那個黑洞已經完全潰爛,散發出陣陣惡臭,那些蛆蟲好像受到了驚嚇似的,開始拼命地蠕動,我拈起一條,扔在地上,然後又拈起一條,這些被我的腐肉餵養得非常肥大的雪白的蛆蟲,一旦離開我的身體,就開始在地上不依不饒地打著滾,然後再次向著我的身體爬行過來。

  我的母親站在那裡,身體搖搖晃晃,就像隨時會摔倒一樣,她眼巴巴地看著我,卻不敢向我靠近。

  我費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才使得自己從地上站立起來,無比巨大地聳立在他們面前。在一個角落裡,我尋找到了一把斧頭,然後爬上那個木樓梯,一下接一下地劈那道緊閉的門。當那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當那門上出現了裂痕,我的力氣突然大了起來,那掄起的斧頭飛舞著,越來越快,木屑飛濺,破碎的聲音在屋子裡迴蕩著……

  我重新回到了陽光下,陽光刺得我眼睛直流眼淚。我微閉雙眼,仰望著天空,任由淚水流淌滿面。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了愛城的街道,和那些酒店,咖啡館,還有曾經被炮火炸掉了樹冠卻依然綠意盎然的那些樹,以及街道上往來的人們,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就是他們看我的眼神。

  ——我可能是在街道上行走著的最糟糕的人,我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彎著腰板,掩著疼痛的腹部上的那個窟窿眼,艱難的歪歪扭扭地行走著,不時還從身上掉幾粒雪白的、蠕動著的蛆蟲。人們從我的身邊走過的時候,都掩著鼻子,露出厭惡的表情,並且往地上吐唾沫。

  當路過一個小酒館的時候,我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我叫道,老師傅!師傅!

  老捕鼠員抬起腦袋,四處尋找著呼喊他的聲音。當最後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定定地看了兩眼,確認出是我的時候,老捕鼠員噌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說,天,我的天,你這是怎麼了?

  我扶住身邊的一棵樹,沖他笑了笑。

  老捕鼠員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一把將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攙扶住,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我是說這麼長時間沒有看見你,你跑什麼地方去了,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我說快告訴我,丫丫怎麼樣了?

  你說的是秦天的妹妹,愛城醫院的那個丫丫?

  我點點頭。

  不知道。老捕鼠員搖搖頭,要將我往酒館裡攙扶,被我拒絕了。

  你要怎麼?你看你,你好像已經餓壞了,老捕鼠員急了,他招招手,喊來兩個酒館裡的侍從,那兩個侍從看了看我,捏著鼻子走開了。

  我說我得進醫院。說著,我鬆開掩著腹部的手,老捕鼠員一見,唬得大叫起來。

  天啦!

  我說,你把我送到醫院裡去吧,然後再幫我去找找丫丫,我想知道她……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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