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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到籠子跟前看了看我,去翻騰出一袋油炸薯條,塞了進來。這是我平常最愛吃又難得吃到的東西,因為我愛吃,一旦獲得這東西,祖母基本上不動它,全留給我。秦村沒有這東西,他們有的是薯干,他們的薯干不用油炸,只用太陽曬曬。曬曬的怎麼能夠有用油炸的好吃呢,我跟黃眉毛說。我給黃眉毛描述過油炸薯條的金黃與香脆,描述過那東西只配為老鼠食用,因為只有老鼠才能夠吃出絕美的聲響來,一口下去,那美妙的嚓嚓聲簡直叫你心花怒放。我還許諾過,等黃眉毛和我一起回了愛城,我就親自給她尋覓那種美味,我斷定她吃出的聲響,應該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美妙的音樂。現在回想起來,那噬咬油炸薯條的聲音,跟我 祖母骨頭的碎響,是多麼相似啊。

  丫丫把薯干塞進來後,就又爬上床,把下巴擱在膝蓋上,雙手抱著雙腿,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樣。

  儘管丫丫殺死了我的祖母,儘管是作為一隻老鼠,但是我依然要認定丫丫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雖然我對人類評價一個女人漂亮的標準還不甚清楚,但是我覺得丫丫應該具備了標準里的一切條件。

  如果是我祖父、如果是我曾祖父,如果他們的祖母是這樣被殺死的,他們肯定會怒火燃燒,會展開一系列的報復活動,會將這個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在這個復仇的活動中,也順便創造出自己英雄的名號,讓老鼠們四處頌揚。但是又怎麼樣呢?悲傷依舊是悲傷,失去的永遠不會再回來。我想像不出來如果殺死丫丫,又對我祖母的死亡有什麼補益。——我這才知道在我的身體裡,英雄所必備的那些素質我是從來就沒有的,我只有厭惡,沒有仇恨,我天性懦弱,沒有鬥志,甚至連最起碼的抗爭力也沒有,我更像一隻純粹的真正意義上的老鼠。

  丫丫突然抬頭看著我說,你怎麼不吃東西呢?你是要絕食嗎?

  我瞥了她一眼,依舊趴著。

  我知道你的心情,因為我從小就沒有了父親和母親,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了我母親的,我不敢想像那是真的,我怎麼會害死我的母親呢?丫丫的眼淚簌簌地流淌著,說,只有一個人不相信那是真的,就是西門,西門總是安慰我,說那不是真的,女兒怎麼會害死自己的母親呢?

  我閉上眼睛。

  早知道那是你的祖母,你們感情這麼深,我就不打死她了。丫丫嘆息一聲,說,你該不會是真的要絕食吧。

  到中午的時候,我依然沒有吃東西,那些金黃的薯條散落在籠子裡,散發著甜美的香味。

  你不能總這樣,你得吃東西,不吃東西就得死!知道麼?一隻老鼠要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你吃東西,說不定我會養著你,——為什麼我就不能養只老鼠?為什麼我就不能把一隻老鼠當我的寵物?我還會給你取一個很不錯的名字呢!丫丫一邊塗抹著口紅,一邊跟我說,我覺得你應該有個名字,等我回來我可能就給你想好了一個名字,西門讓我陪他去喝咖啡,而且他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一個籠子,等等我們回來,你就不用再呆在這個骯髒的籠子裡了。

  丫丫抹完口紅,穿戴整齊,臨走的時候還叮囑我說,我回來的時候希望能看見你已經吃了東西!

  丫丫出去並沒有多久,就回來了,和她一起的有那個叫西門的。

  西門拎著一袋花生豆和一個籠子。那是一個很精緻的籠子,不是鐵絲的,是楠木做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來關那些畫眉鳥的。

  丫丫瞟了我一眼,叫喚道,他還是沒有吃東西呀!

  西門也湊過來,看了看我說,這有點麻煩了,他在絕食呢。

  丫丫驚詫地說,他真的絕食嗎?

  西門說,你當著他的面殺死了他的親人,他悲痛欲絕,決心以死求得與親人共聚一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丫丫嗤笑道,他是只老鼠哎,有這麼多感情麼?

  西門嘆息一聲,說,丫丫,你怎麼能夠像你哥哥一樣冷血呢?這世間萬物,所有的東西都有生命,凡是有生命的東西,都會有感情的,我們不能因為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就視他們為另類,然後就排斥他們,或者乾脆清剿他們。

  丫丫不說話了。

  西門將我放進那個精緻的楠木做的畫眉籠子裡,然後將食槽裡面裝滿花生豆,將水槽里灌滿水。等一切都弄好了,西門回頭跟丫丫說,我曾經在很幼小的時候,也就是那場戰爭中,失去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是被槍彈打死了的,他們將我壓在身子下面,那些鮮血在我的身上流淌著,滾燙,我就像是在用父親和母親的鮮血在洗澡……。我能夠體味到現在這隻老鼠的心情,我想你也能夠體味到。西門說著話,淚光在眼裡閃爍著。丫丫走過去,輕輕靠在西門的胸前,西門將丫丫攬在懷裡,幽幽地說,你現在就當這隻老鼠是幼年時候的我吧,如果他肯吃東西了,不絕食了,你就好好待他,待他如同待我,如果他絕食死了,你就應該相信我剛才說的一句話,凡是有生命的,都會有感情,都應該值得我們尊重,我們應該尊重所有生命的尊嚴,你就應該堅決地反對你哥哥搞的那一套清剿與屠殺。

  丫丫仰臉看著西門,說,你要我怎麼反對他?

  西門輕撫丫丫的臉龐,把腦袋埋在她的耳朵邊喃喃地說,你應該給我一些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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