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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一隻老鼠,和一個人出生後的第三天清晨,雨來了。

  那簾灰暗的幕布慢慢地垂了下來,仿佛要將大地掩蓋起來似的。歷經災難倖存下來的所有生物們,被大雨將來的興奮完全攫住了,先是按捺不住狂喜,高聲喊叫起來,但是又害怕將那雨嚇跑了,都趕緊噤了嘴。但是現在,隨著那幕布的凝重,又都開始感覺到透不過氣來,一個個按住胸口,憋悶得難受。幕布由灰暗變得昏黑,清晨像是黯然退去,夜陡然而至,遠處,漫天的烏雲狹著大風呼嘯而來,一下子就將所有的一切吞沒了。這個森嚴的大宅院,在狂風中顫慄起來,搖晃起來,被嚇壞了似的,發出咯咯的怪叫聲。

  雷聲由遠漸近,像是貼在地皮滾過來,巨大的閃電發出暗紅的亮光,滾動,爆炸,像一隻怪獸揮舞著爪子,咧著一張大嘴,翻卷著腥紅的舌頭,咆哮著,在烏雲和大地之間放肆而粗暴地撕扯著。

  蒼天在咆哮聲中終於無力地坍塌了,無聲地整個坍塌 在大地上。所有的倖存下來的生靈,都可以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這個曾經無比驕縱蠻橫的蒼天躺在地上,連掙扎一下也沒有,連呻吟聲也沒有,無可奈何地緊閉雙眼。子彈般的雨珠鋪天蓋地地射下來,啾啾地擊打著大地,大地發出嘔吐般的痛苦聲,哀號著,絕望著……

  烏雲很快地變成了一片死魚般的蒼白,雨像是一瀉千里的洪水,把天和地連成一片汪洋,恐怖而肆意地吞沒了一切。

  一切都在孤立無援地戰抖著。

  你給你的兒子取個名字吧,你還沒給你的兒子取名字呢。那位哺乳我祖父的母親跟我曾祖父說,她將我祖父摟在懷裡,摟得很緊,她感到害怕,所有的老鼠都感到害怕,以為天會垮塌,地會塌陷。這麼些天來,我曾祖父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雨水滲過乾裂的地縫,在洞穴里蜿蜒流淌。

  就叫雨來吧。我曾祖父說。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乾涸的河流重新開始奔流,小溪也恢復了流水潺潺,土地被雨水浸泡得猶如米糕似的,酥鬆柔軟。

  當太陽出來過後,天空中到處都是彩虹,所有在災難中倖存下來的生命都開始煥發並孕育著勃然生機。

  在這個滋生著許多雨露的浥潤的早晨,我的曾祖父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將要對秦麻子進行一次毀滅性的報復,並且開始對所有的行動細節進行周密的考慮。

  這一切,秦麻子當然是渾然不覺的,他正抱著他的那個叫秦天的兒子,站在高高的門樓上,沉浸在狂喜之中。

  兒子,你看看,咱們眼睛凡是能夠看見的這一片土地,三年之後,將完全成為咱們自己的田產!秦麻子舉起兒子,希望他能夠看得更遠。

  當雨停了過後,那些倖存的人們,麻杆一樣的赤腳,踩著鬆軟的土地,吧唧吧唧一路走來,站在秦麻子的門口,高聲喊叫道,秦東家,秦東家,開門來,有事情找你商量。

  他們的聲音飽含著倖存者的激動,眼裡溢滿了希望。

  秦麻子冰冷著面孔站在門樓上,手裡舉著那支槍,粗大著嗓門說,商量?有什麼事啊?

  下雨了,秦東家,你看,這雨,多好啊!人們依然激動著。

  是啊,下雨了,很好,乾旱過去了。秦麻子冷冷地說。

  下雨了,河裡有水了,塘堰里有水了,土地也有水了,可以種糧食了。人們仰著一張張充滿激情的臉,仿佛一個個渴望太陽的向日葵,看著秦麻子。

  是啊,不再乾旱了,可以種糧食了,——那就種吧。秦麻子揮揮手說,去種吧,恰好還有季節,別耽擱了。

  可是……,我們沒有種子啊。人們說。

  種子?哦,對,種糧食是得要種子,你們看看,乾旱這麼久,我的腦袋好象也被曬裂口了,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一到晚上,就疼……

  秦東家,你別跟我們繞彎子了,你其實知道我們來的意思的。人們說,依然仰望著一張張臉。

  呵呵,是啊,我知道,你們是來跟我借種子的。秦麻子說。

  秦東家,現在秦村,或者更遠的地方,別說有種子,就連人都沒有了。人們的臉上浮起一縷憂傷來,他們接著說,秦東家,這方圓幾十里,只有你有了。

  咳!秦麻子哀嘆一聲,說,你們不知道,原來倉庫里的那點糧食,都被那些可惡的老鼠快偷吃乾淨了,那些老鼠,哼哼,它們也跟你們一樣,好象就知道這裡有點糧食似的,乾旱一來,它們就沒命地往這裡跑……

  老鼠?秦東家,你說笑話了,這方圓百里,誰不知道你是老鼠的克星啊!它們能夠偷吃到你的糧食,不是笑話麼?咱們話不遠說了,秦東家——。人們提高聲調,說,我們的意思是從你那裡借出來糧食,然後由我們種到土地里,等到收穫的時候,按照比例分給你成就是了,這不是你指望的嗎?

  秦麻子沉吟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說,幾成?

  二八分成!人們像是痛下決心似的,說,你兩成,我們八成。

  秦麻子冷笑起來,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後伸出巴掌,晃了晃,說,六成!我要六成!

  六成?!六成?!人們譁然了,叫嚷起來,說,秦麻子,你也太黑了吧,土地是我們的,耕種是我們的,你只出點種子,就要六成,六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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