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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不論何種最精明的賭徒,在稍不小心的時候,也會打錯了牌。——眼前的這位程先生,在他發出那張牌後,方始覺察了自己的錯誤。——他不該承認曾寫這封信。——他立刻目定口呆!

  阿達卻把那張信箋直送到他面前笑笑說:“請你看看這信上的日期吧。”

  程立本趁阿達不防,一挺肚子,就把這封信猛搶到手裡。他作勢退後幾步,拿起來一看,只見這封信,毫無錯誤,正是自己的原信,可是信上的日期,卻已變成了昨天的日期。細看,也完全看不出塗改的痕跡。——(這是一封用藍墨水寫的信,只要用些硫酸與阿摩尼亞,便可把原有的字跡,抹去重寫,方法原是很簡單的。)——他瞪著眼珠說不出話來。想了想,便苦笑一聲,準備撕碎這封信。

  可是阿達卻滿不在乎地向那位大律師說:“請孟律師注意,這位先生準備撕碎這封信,他想毀滅證據哩!”

  “不要緊!我們的那張照片拍得非常清楚,和這封原信是沒有兩樣的。”大律師啞聲回答。

  至此,我們這個漫畫線條的傢伙,他方覺得前線這個敗仗,差不多已無可收拾。他只能像火車機頭一樣,一陣陣冒氣。但是他還在計劃“避離運動”,口口聲聲咆哮:“好!好!我準備和你們以法律相見。”

  “我們最歡迎這個辦法。否則,我們為什麼要邀這位大律師一同來呢?”阿達回眼望望那位大律師:“餵!孟律師,你說是不是?”

  “不錯,我們原是專靠法律吃飯的。”孟律師淡淡然回答。——別瞧不起這個不開口的蟋蟀,偶一開口,它的牙齒也很鋒利哩!

  十二

  在我們這個可愛的大都市中,很有一些先生們,依仗他們小小的地位、聲望,做出些不明不暗的事情。撈摸些不垢不淨的油水。他們的地位聲望,也就是他們的生產資本;就為這些小小的東西,是他們的唯一的資本,所以他們不得不重視這些小小的東西。這種人的膽量,有時可以大過於一座地球儀,有時也可以小過於一粒氫原子。他們遇到對方是一匹羊,他們自己就是一隻虎;反之,他們遇到對方竟是一隻虎,而他們自己,也無妨立即變作一匹羊。

  上文那位程立本先生,他就是這樣一個又做老虎又做羊的人。他在這一次的事件中,原是處於虎的地位,不料一轉眼間,他竟遇到了一隻比他更凶的虎,使他無法張牙舞爪。於是,為了避免傷害他以後扮老虎的地位聲望起見,他只能暫時收住虎吼,而唱出了“媽哈哈”的曲子。

  所以,當阿達與那位孟律師走出他的“公館”時,他們不但無條件收回了那顆被劫掠的心,同時他們在這主要勝利之外,還從這個屈服者的手裡,得到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小小收穫。

  戰勝就有利益,這大概就是現代人所以努力於戰爭的唯一原因了吧?

  走在路上的時候,阿達笑著向那位大律師說:“你知道,為什麼我的綽號,要叫做‘吃角子老虎’?”

  “誰知道你的意思嗎?”大律師不很熱心地回答:“單就我所知道的而說,你的大號,至少就有一百個,我真弄不清楚,你今天所用的,是一百個中的第幾個?”

  “這也許是我的第一百零一個的綽號;換句話說,這是我的新綽號,是特地為了這件事情而專取的。——你看,我們費了好些口舌,在這個傢伙手裡,只弄到了區區一萬元。哼!一萬元在眼前,不是一個等於角子的數目嗎?我老早就知道,在這種人身上,原是擠不出什麼大量的血來的。”

  “所以你把你自己稱為吃角子老虎,是不是呢?”大律師聳聳肩膀。

  “最討厭的是,那個傢伙自己不歡迎支票,而結果卻把一張支票付給了我。不過我是不怕他會少半個錢的。”阿達說時,他把手裡那張銀行契據,小心摺疊起來,藏進了他的衣袋;這等於那架吃角子的機器,已把籌碼吞吃了下去。連著他說:“孟律師,現在我委託你,把這紫絨盒子裡的東西,代我去轉交給我們的少奶奶。順便請你代我辭掉汽車夫的職位。至於工錢,那夜開車出去兜風的時候,我也算收到啦。”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還在閒談。

  “假使這一次她不遇見你,不知道這本戲將怎樣唱下去?”大律師說。

  阿達搖搖頭。

  “其實,一開頭她就該把失落的那顆心的實情說出來,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呀。”大律師繼續發表意見而加上批評,“她太沒有勇氣了!”

  “但是你不能單怪她沒有勇氣。……”阿達又搖頭。

  “我看她有點可憐。”大律師連忙改口,“她在這件事裡,好像完全沒有什麼錯。要說她錯,除非怪她先前不該揀著那個太有錢的人去嫁。”

  “你的話,也許不對,也許對。”阿達說:“我在郭公館裡住了這許多天,多少也看出了這位少奶奶的一點性情:她好像一隻籠子裡的小鳥;她憎恨籠內的苦悶,又貪戀籠內的安適,她羨慕籠外的自由,也害怕籠外的空曠。飛吧,她怕籠子的阻礙;不飛吧,又怕籠外有人譏笑她。她暫時不想飛;而有時還要找些不想飛的理由,自己騙騙自己。她就是這樣一個心理矛盾的女人。於是乎有些人們,就捉住這種心理,在她的身上出些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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