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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納西還沒來得及高興,眼睛驚恐的睜的老大,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夾雜著絕望的哀求。

  山海雙手捧著他的臉,把額頭輕輕貼在他那一撮兒捲髮上,隨著落葉倏倏地落在他們身上,他的記憶被輕柔的扭曲、消除和篡改。山海悄悄地往他大衣口袋裡塞了一張通往巴黎的飛機票,然後轉身離開了,像一個路人一樣的和他擦身而過,根納西晃了晃神兒,然後有點遲疑的叫了一輛計程車,準備去巴黎接他的下一單生意。

  山海為根納西難過了好一陣子,他密切的關注根納西後續的生活,一切都正常運行著,除了他再也沒遇上能讓他奮不顧身去愛的人,最後無奈的結了婚,有幾次山海在他對面的小陽台上看著他,對著樓下一棵有著嫩黃色樹葉的樹,很像他們分離時頭頂的那棵,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這讓山海心都要碎了,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為罪惡的事情。

  根納西活到八十六歲,山海參加了他的葬禮,濃重的悲傷快要令他窒息。從此以後,他再沒有踏入根納西所在的那個城市。

  第43章 我寧願光榮的在這裡孤獨

  很多記憶都模糊了,就像一個個夢境般的消散,但讓山海奇怪的是,有一些細節,他一直都可以記得清清楚楚。就比如說,那是在冷徹族的一間寒冷、空曠的冰做的房間裡,冰床、冰桌、冰沙發、無法滾動的冰枕頭,冰雪的酷刑,不盡人意的賓至如歸。

  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著雨,沒有樹葉,沒有塑料頂棚,也沒有鐵花架,也沒有風,就那樣安靜的下著雨。他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呼出的氣體像煙囪里冒出的白煙,四肢都在發抖,胸口發痛。

  他難受地躺在那張冰床上,它確實夠寬大,也夠精緻,頭硌在冰枕頭上,冷意像一隻小型熱帶蜥蜴一樣,從他的褲腿、袖口、領口鑽進去,貼著他的皮膚四處攀爬遊走。兩三個小時的低溫使他有點神志不清,意識開始渙散,他聽見沉重的冰門被推開,摩擦地面,發出沉悶的刺啦聲,他應聲望去,朦朧中看到一個熟悉又溫暖的身影,躡手躡腳的爬上他的床,拉開袍子,溫熱的氣息馬上就朝他撲來,他被舒適的包裹在衣物和懷抱中,夢幻的呼出一小股一小股的白霧,全身漸漸的都暖和了起來,像春天的林蛙一樣在枯葉之下漸漸解凍,恢復了心跳,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他渾身暖洋洋的在早晨的陽光中甦醒,他突然躥蹦起來,四下看著,空無一人,他深深的嗅著他的衣服,他的手背,想發現一絲昨晚的痕跡,悲慘極了,他的努力均未果。那可能只是他的一個夢——他獨自一人坐在那張床的中央,孤零零的,巨大的孤獨感像鋒利又狹長的匕首,深深的刺入他的心臟。

  “你看起來真可憐——”他重複著經藏幾百年前對他說的話。

  他比他認為的更思念經藏。

  三百年的時光像一隻有些笨重的天鵝,在樹影流雲疊加的湖面奮力拍打著翅膀,水花四濺,水底的魚和水中小洲上的小鳥都驚恐的四散逃走,它的雙腳大力的向下踩踏著水面,撲騰著向前向上,最終脫離了水面,向前伸著修長雪白的脖子,緩慢而有力的扇動雙翅,消失在湖邊的樹林那頭。

  這三百年,你們可能以為對於經藏來說要好過一點,他起碼不用忍受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實際上,對於他來說,他就像一隻突然被拴住脖子的跳羚,一開始他有點不知所措,所以他靠著那棵綠的水靈靈的梧桐思考了很多事情,讓情緒小杯子裡懸浮打轉的沙子徐徐地沉到杯底,沉下心來開始走進他的小王子的生活。

  他越來越認識到他的小王子有多大的決心和決斷力,他仔細觀察著無盡大殿裡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熟悉了山海的床單被怎樣的換下,他的衣服被怎樣清洗和薰香,他的筆與紙,他的墨水,他的藏書,他的椅子和腳踏,他的一日三餐怎樣的搭配和製作,他怎樣洗澡,他怎樣讀書,他的侍從,他的老師,他的樂譜,他的鞋子,他的,他的,他的……

  這是他第一次一頭扎進一個人最為煩瑣的生活,來體會這個人生活的是多麼的優渥,去設想他是揣著怎樣的感情,才能放棄這一切,跟他跳入危險的漩渦,在他幸運的撿了一條命之後,又毅然決然的告別這一切,去四處的流浪,走進他漂泊過的世界。

  他非常清楚山海從誰那裡遺傳來了這一點,山海每通過一個國家或城市的邊卡,山前都會得到通知,特別是在山海沒怎麼費心隱藏自己的蹤跡,找到他,獲悉他在做什麼,他看起來怎麼樣,對於山前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他沒有那樣做,他不去干涉山海去哪裡,做什麼,和什麼樣的人結識,比一個陌生人還顯得無動於衷,這得需要多大的決心才能阻止自己做一件渴望而容易的事情啊!

  當然,即便在這短短的三百年裡,他也不做過不少這樣的決斷,那是山海離開的第二百五十一年,無盡大殿像以往那樣吞吐著來來往往的人,可能是他族的使節,可能是述職的官員,還有形形□□經藏沒有費心去了解的人。

  偌大的花園裡一個小型酒會在不受干擾的進行,可愛的藤編小椅子,石雕上、花叢里、欄杆上隨意擺放的酒杯,悠揚的男女二重唱,休息的樂隊,調試音高的撥弄聲,愉快的談話聲,紫粉相間的繡球花,愜意的午後。

  經藏拖著袍子的後擺,在陽台上向左下方望著,準備去稍微享受一下輕鬆歡快的氛圍,他衝著不太熾烈的陽光向後捋捋頭髮,舒出一口氣,像從最偉大的油畫裡走出來的一個高大尊貴的主角,周圍的一切都是他的陪襯。

  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外,正有一個人,用手掩著嘴,指甲染成了海棠色,悄悄問風族族長的小女兒,“站在我堂哥露台上的是誰?”咯咯的笑著。

  不過經藏很快就見到了她,山前的弟弟,無音王的二女兒驪宮。最讓經藏驚奇的是她的臉實在是很像山海,特別是她滿懷希冀的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一小抔銀河一樣閃閃發亮。他們愉快的飲酒與聊天,散步與登山,在他們度過了愉快的一周之後,經藏察覺到了不對,驪宮總在似有似無的引誘他、挑逗他、慫恿他,這種天生多情、熱烈、富有攻擊性、原則性薄弱的人讓經藏感覺危險,他有意的避開了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搞一項物質相互作用的研究,清淨又安全,理性又嚴謹。

  直到一個星期後的晚上,有不少螢火蟲在樹梢和山海橫躺的鋼筆旁飛來飛去,不吭不響的發著光。經藏靠在床頭上,讀一本有點老舊的書,講不同材料做出的樂器音質之間的微小差別。上面偶爾還有山海二百八十三年前做的一點小批註,每次在閱讀途中碰到那些或長或短的小句子或短語,笑容都會像爬山虎一樣爬上經藏的臉,就像在一段艱辛旅途中與山海不期而遇,互相打個招呼,說一兩句俏皮話。

  突然,他聽見有人躡手躡腳的降落在了他的露台上,他迅速收起了他的滿臉笑容,那是一個非常私人的笑容。看向正向他走來的人,通過那走路的儀態,肯定是驪宮無疑。他依稀看到了她邊走邊拋下了她一件又一件衣服,當她走到燈光範圍之內的時候,只剩一件內襯的紗裙了,祖母綠的一層薄紗,她真的很擅長攫取他的私人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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