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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運氣也不是一直都那麼好,他做過生意,他很難像那些華爾街的操盤手那樣,眼都不眨的一頭扎進巨大的風險漩渦中,要麼腰纏萬貫,要麼一文不名,像個血不染手的男人那樣殺伐決斷,也摻和過政治,後來他發現這個真是很危險,當他還是個小人物的時候,他很輕易的就會被犧牲掉,而當他有頭有臉的時候,卻更容易的被轟轟烈烈的犧牲掉。他硬著頭皮應對他所不擅長的一切,被陷害,被污衊,被背叛,被壓榨,被欺詐,被排擠,被逼迫,狡詐,虛偽,污穢,骯髒……他嘗試用最為神聖的盾牌武裝自己,他把保護自己善良天性的希望寄託於各種宗教,他參加過很多宗教的活動,也讀過不少宗教書籍,那些莊嚴的雕塑與繪畫,還有像連綿起伏的山脈一樣的聖歌,確實讓他感覺震撼而敬畏,但到頭來他發現經藏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他的某種奇異的信仰,他每一個大善大惡的決定,都像有經藏的參與,“我溫柔待你,你溫柔待世界”像真言一樣規正著他的一舉一動、每思每想。

  他漸漸的不再想念那些舒服安逸的生活,而是想念那些人、那個地方本身,不光是他們給予他的善意和關懷,他們的每個特徵都讓他覺得無比可愛,他父親很善於控制他的面部表情,但他的發色總是泄露了他心裡的起起落落,還有那些在教演廳或囉里囉嗦或惜字如金或和藹可親或嚴厲嚇人的族長們,普蘭的脾氣好過一頭衰老的牛,彈琴的玄白鼻頭上有三個淡雀斑,畫畫的齊岩頭髮上總有顏料,廚師東仿在星期五總喜歡在菜里加胡椒……關於經藏的記憶並不太多,但足夠深刻,每一段都像電影中的那些經典片段,他心甘情願的一遍又一遍沉溺其中。

  這些濃烈的感情當然不會在時光里穩定存在,它們都以不同的半衰期,漸漸水解,變成一條細若遊絲的線,似有似無,但一直緊緊拴在他的心尖上,隨著每一下心臟的搏動而微微顫抖。

  第42章 до свидания,Старик(再見了,老夥計)

  他迂迴彎曲著穿過大陸與海洋,說到海洋,他還在船上管理過那些儀器,甚至做到了大軌的職位,他在停泊的碼頭上畫過不少速寫,挑了幾張比較滿意的寄往了無盡國,他上了岸之後在一所大學裡教海洋資源與開發技術,當了兩年講師,後來升了副教授,也就是在那時,在一次什麼會議的間隙,他走來走去的尋找衛生間,經過一扇沒關嚴的門,那兩扇門像一個睡著了的人的嘴巴似的,鬆弛地來一條粗fèng,裡面的聲音像口水似的淌了出來,他只是下意識的往裡瞥了一眼,只是瞥了一眼,就好像命運搬著一塊叫□□情的大石頭,倏的一下子向你砸來,隨之而來的是激動的鈍痛和猛然的清醒,他不知怎麼的就迷戀上了講台上的那個女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命運做的很周到,讓他沒費多少勁兒就查到了她,山海隨意編造了一個讓人無法勸他留下的理由,迅速的辭了職。那個女人叫洛麗塔·懷特,主攻藥物合成。這名字與她本人並不怎麼相稱,有種神奇的違和感,她站在投影儀的綠色光芒里時,驕傲的像一個女戰士。

  真是命運的因緣巧合啊,山海十分慶幸自己為了藥劑師資格證而修的課程,他還在藥企里受過幾年的煎熬,但那時候他確實富的流油。他方便的成為了洛麗塔手下的博士,任她使喚的小羊羔,隨她驅使的大型儀器,山海心滿意足、興高采烈的在實驗室笨重的實驗台間穿行,把電腦的鍵盤按的噼啪響,幫助洛麗塔以極高的效率完成了幾個課題,他喜歡她發的爆破音,還有她思考時沒有焦點的眼神,他像一台掃描儀一樣每天高頻率的反覆掃描著洛麗塔。

  別緊張,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在他準備把自己的熱切告知於她之前,他就吃驚的發現自己的熱情像他面前的那瓶溶劑一樣,漸漸流失,取而代之的,是經藏緩緩的說他的口頭禪“我覺得——”的樣子,帶著內斂的自豪與驕傲,山海更為驚愕的發現,他也許是把洛麗塔當成了經藏的一部分映射。

  隨著他的博士畢業,這段讓他捉摸不透的感情便被他封裝了起來。

  這樣不了了之的感情經歷在山海的漂泊中為數不少,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俄羅斯的根納西,他當時正為自己著手在寫的小說搜集素材,在德國的無憂宮遇上了做汽車生意的根納西,他只是順道給根納西當了免費而不專業的導遊,這個頭腦精明、身板結實的俄國人就莫名其妙的黏上了他,山海委婉又直白的拒絕了他的追隨,但他依然固執己見,起初,山海並沒怎麼在意,以為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心灰意冷的回去了,就任憑他跟著自己仔細而又緩慢的遊歷了德國,他帶著俄語口音的德語很有意思,但他的審美簡直像個笑話。

  讓山海始料不及的是,這個卷頭髮的俄國人竟然跟了他五年,雖然會時不時的離開,去照管他的生意,但在某個露天咖啡店,或者是機場,他又會出現,帶著飛蛾撲火式的欣喜與悲慟。

  根納西是個商人,是個好商人,擁有所有商人都具備的特性,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堅持不懈的做這麼一件浪漫但絕頂愚蠢的事,他很容易的就能察覺到,山海心裡有一個無法撼動的高標,那也許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也許只是他臆想出來的完美情人,他也完完全全的明白,自己這一生都到達不了那個高度。山海本人也讓人捉摸不透,不論他把怎樣珍惜奇特或者精妙絕倫的東西送給他山海,山海都不會像其他男人或女人那樣驚奇,不論他把怎樣簡陋而粗鄙的東西送給他,他也不會露出一絲嫌棄,好與壞、美與丑、貧與富的界限在山海那裡都極度的模糊化了,他弄不清楚這是什麼賦予的山海這種近乎哲學的價值觀。

  五年,對於山海來說,只是兜兜轉轉一會兒,對人類而言,是一段不短的時間,山海注意到根納西的關節發出的聲音在一絲一毫的變化,他血液也不如剛見面時那樣奔騰,像剛清出的河道,現在河道里堵滿了塑膠袋和香蕉皮,秋冬換季的時候還會咳嗽個不停,山海不禁擔心起他這個老朋友來,他有著難得一見的專情,春去秋來,花開葉落,城市輾轉了一座又一座,旅社住了一家又一家,他還是這樣近乎頑固的追隨著山海,還要在生意上花不少的精力,諸多不方便,諸多難處。根納西就站在半米外的那叢有點發白的側柏邊,圍著明黃色和藏藍色的格子圍巾,抓抓頭髮,看著旅遊圖鑑上的橫線與豎線縱橫交錯,圖標密布,一臉頭疼的模樣,想要找一家地理位置絕好的餐館,山海突然有種十分想哭的衝動,真的是很感動,能得到這樣好的一個人的全部愛護,還有全部的希望與絕望,他喊了根納西一聲,鼻子有點堵,聲音有點悶,根納西十分迅速的抬起頭來,顯然思維還沒從那張地圖裡□□,微微挑著眉毛。

  就像一個糟糕透頂的補償一樣,迎著有些涼意的北風,在那棵葉子衰敗成嫩黃色的樹下,山海重重的吻上他的嘴唇,他的兩三根頭髮被夾在他們倆的嘴唇之間,根納西震驚的忘了動作,“досвидания,Старик(再見了,老夥計)——”山海的聲音低沉的響起,像是最後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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