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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果真沒回來,有個好像很有錢的人前幾天來找她,也許她跟他走了,我是多餘的,是頭牌的拖油瓶,我知道。我找到城外的荒井,不敢向下看,那裡面可能有我父親的鬼魂,也許我該去找他。可是當我把一隻腳放上去的時候,我嚇死了,好像有人硬要把我塞下去,我掙扎著,掙扎著流出了眼淚,哭的瑟瑟發抖,天真冷。我想,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讓風找不到我,於是我理直氣壯的縮回了腳,我才不是怕死,我只是太冷了。可是我鞋子掉進了井裡,我真的開始冷起來,棉襪都濕了。

  我往城裡跑,可是城門已經關了。我跑過去用手拍打,用力的拍打,拍的我手都痛了,可是沒人理我,大雪飄起來,融化在我臉上,我想我又哭了。我應該投井,我會被凍死。我應該去找我父親,於是我轉頭往回走。我應該哭的很大聲,耳朵都聽不到別的聲音,我又想也許我要聾了。然後有人在城樓上喊叫:

  “小子!小子!”

  聲音很大,也許他在喊我。所以我轉過頭去看他,當我揚起頭時,鼻涕流進我張大的嘴裡,鹹鹹的。有個黑影朝我招手,我就過去了,邊走邊舔著我的鼻涕,依然是鹹鹹的,怎麼也舔不完。於是城門開了,一個男人,他問我怎麼一個人。我才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顧著舔流進我嘴裡的鼻涕。他便帶我進了一個屋子,燒著一盆火,好溫暖。我的鼻涕幹了。他給我一碗冒著熱氣的水,喝完我就活過來了。他問我:

  “你可還有親人?有沒有什麼去處?”說完接過我手上的碗。

  親人,沒有了。我獨自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去處?也沒有了。不知道還去哪兒。我想了很久,終於我想起了楓紫樓,他說可以去楓紫樓找他,他叫陌玉,陌上人如玉的陌玉。

  所以救我的大叔找了個跟他穿一樣衣服的人送我去楓紫樓。我真的見到了他。他要知道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了,真丟臉。他會不會後悔認識我?他出來的時候,我都不敢看他。

  後來他就帶我進去了,沒想到進去便差點是一輩子。他說話依然那麼溫柔,給我擦臉,給我換衣服,還給我一雙新鞋。一句都沒問我怎麼不回家,他是不是已經原諒了我?他說:

  “以後,我就叫你衾兒,你叫我師兄如何?”

  師兄?真好聽,我喜歡師兄這個稱呼。可是我說不出來話,我一定窘迫極了。他還在微笑著,我真想抱住他,可是我忍住了。從今以後,他便是我唯一的親人。

  晚上,我就睡在他身旁,還有很多人,我們睡在一起,可是我睡在他身旁。他翻過身面對著我,看了我一會,又摸摸我頭髮,讓我閉上眼睛睡。他的手一直放在我肩頭,我緊張極了,他為何對我這樣好?我覺得我的世界一下子又明亮起來。特別亮。可是我依然想起我娘親,她為什麼不要我,我一直都很乖,可是她依然不要我。我覺得心裡像有人在攪動,讓我呼吸緊促,於是我又哭了。我真沒出息。他沒有睜眼,用手擦我臉上的眼淚,把被子移過來拍我的背。我就像重新回到了母親懷抱,後來竟抓著他衣服睡著了。

  第一次見師傅的時候,他就說我有戲骨,將來必成大器。師兄聽到這句話似乎很高興,於是我每天很認真的練功,師兄總是在我身邊指導我。他還說,等以後專門為我寫戲。師兄真是博學多識,他還會寫戲。還專門為我寫。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那麼多,以前的那些苦惱我都可以忘記。真的,我都不再恨母親,這一生她或許都不曾有過幸福。

  我第一次登台,是師兄給我描的面,他定定的看了我好久,看得我心發慌,我有點不知所措。我給他束髮的時候他才說你就像祝英台轉世。我知道他在誇我。如果我是祝英台,我真想和他變成蝴蝶。

  不知道為什麼除了師兄,其他師兄弟好像都不喜歡我。他們嘲笑我像女子,說我狐媚。我就去照鏡子,在鏡子前給自己描面,對鏡唱戲,他們說我瘋了。可我知道那就是我,隨他們說去,他們喜歡與否,我不在乎。師兄也說,別把他們的話當真,他不在乎。只要他不在乎,我就什麼都不怕。

  霏兒五歲生日的時候,我和師兄一塊兒去南閔山找琉璃苣給她做禮物。第一次去,聽說有鬼魅,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一路我都拽著師兄衣袖不肯鬆手,其實我才不怕,只是想拉著他走。

  琉璃苣沒找到,卻意外一睹南閔山好風光。站在山頂,便覺塵世皆在眼前,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山更比一山低。綿延不見盡頭,似有雲霧繚繞。往下便是一深淵,時有冷氣往上冒。我覺得自己真渺小,小的連影子都微不足道。師兄不知何時拉了我手放他手心,我回頭看他,他只是望著遠方,給我講了一個神仙眷侶的故事。風吹起他的髮絲,臉便有些模糊。他日若有機會,我們也來做這南閔山的眷侶可好?我沒說出口。

  他已逐漸接手楓紫樓,他說過要專門為我建一園子。我知道楓紫樓早晚是他的。會是我的嗎?我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只想一輩子在他身邊,園子不園子,我不在乎。

  楓紫樓終於重新建好,還多了一個燕子樓。他高興的說這些都是我的,後來燕子樓又來了很多人,飲酒作詩作曲,好不熱鬧,可是我感到很不安穩。我整天失神,我覺得有什麼在改變,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我很難受。我在戲台子上經常說哭就哭,流著淚演完整場戲。師兄晚上抱著我顫抖的身體,問我怎麼了?我不知道,我覺得很難受。我讓他回自己房間,我知道他母親並不喜歡他跟我睡在一張床上。我不想他為難。他沒有走,他給我蓋被子,給我擦眼淚,就像第一次我睡在他身邊。我又找到了安全感,我漸漸好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

  伯母病了,師傅過世沒多久她就病了,可能缺乏師傅的照顧,她活不下去,所以才病得如此嚴重。他把師兄叫到跟前,問他什麼時候成親。他要成親了。我想我完了,我不能與他成親。可是他不讓我走,我絕對不走,私自離開,我怕他會傷心。所以我每日照常練功,練嗓子練到深夜。他又開始為我擔憂,讓我保重身子。我怎麼如此不懂事,他為母親已經夠著急,我應該幫他分憂解難。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見到他母親,非常害怕。我什麼也做不了。

  終於有一天,他高興的叫我看他給我做的新戲。他竟然還有心思做新戲。我很忐忑,但我還是看了,心裡七上八下,那句“來世換紅妝,再與君相逢”是什麼意思,是要趕我走嗎?只要他說,我一定會走,一定。他果真要成親了,我不知道跟誰,但我覺得我應該唱完這個曲子,他專門為我寫的曲子,我得唱完,那是我的。

  可是那天晚上,我怎麼也控制不住我的情緒。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唱詞,怎麼也唱不到最後一句,我眼淚就流出來,和著鼻涕一起流出來,我想起很多年以前的冬天,鼻涕流進我嘴裡。我不會再去舔,永遠不會。

  他在門外敲我的房門,我假裝沒聽見。我用嘶啞的喉嚨唱他給我寫的曲,我搖晃著身子舞動我的衣袖。我想在外面看到我影子的人肯定以為我瘋了,這次我可能真的瘋了。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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