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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不睡啊!”周小萌嬌嗔:“明天早上的飛機,你不是說要比我更早溜出門,好去機場等我嗎?”

  “我睡不著。”他笑起來,牙齒在淡淡的月色里一閃,說:“一想到要跟你過一輩子,我就睡不著。”

  “你不睡我可睡了。”周小萌臉紅了,掀起被子蒙住頭。其實她也沒睡著,他翻窗進來的時候,她心跳得都快從嘴裡蹦出來了。

  那時候在想什麼呢?他會不會俯身吻一吻自己?又甜蜜又盼望又覺得羞愧……一輩子啊,明天就在一起了,一輩子。那麼他吻一吻自己,也是不要緊的吧?可是最後周衍照還是老老實實,坐在沙發里,竟然就那樣坐了一夜。

  那一夜的心qíng她或許永遠也不會忘記,既盼著天亮,可是又盼著天永遠不要亮,那是他們破天荒地獨處一夜,兩個人的眼睛裡都是血絲,可是黎明來的時候,他踏樹而去,最後回首沖她一笑。

  這世上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周衍照還有笑得那麼傻,那麼開心的時候,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寶,都捧到他的面前,他笑得簡直見牙不見眼,那時候周小萌就想,真可惜啊,沒有把他的這個笑容拍下來。等到八十歲的時候拿到兒孫看,也會覺得有趣吧。

  不過她想,還好,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再逗得他那樣開心的笑,願意讓她拍照。

  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命運會突然迎面痛擊。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原來並不是來日方長,而是朝夕妄想。

  第二天他們兩個人出門很小心,小光都沒有跟著,周衍照穿了件衛衣,又是牛仔褲波板鞋,打扮的跟學生似的。周小萌倒把劉海梳下來了,厚厚的一層遮掉額頭,又化了一臉的大濃妝,周衍照看她寸許長的假睫毛都覺得好笑,說:“非主流?”

  周小萌有些著惱似的,說:“你才非主流!你們全家非主流!”

  周衍照也不惱,反倒笑了:“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嗎?”

  外面的街市就像往常一樣熱鬧,因為要開國際展覽,所以街上的人和車都比平常多。大量警力去了展覽館附近,地鐵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也加qiáng了安保。他們兩個在公jiāo站等車去郊區,這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季節。空氣里有著秋的醇厚與香氣。路旁的水果攤上還在賣涼茶,各種各樣鮮亮的水果擺得整整齊齊,周小萌買了一杯甘蔗汁,cha上兩根吸管,兩個人站在街頭喝完,親親熱熱,真的好似一對小qíng侶。周衍照想起少年時放學,總能看到周小萌嘴饞吃零食,後來他總記得給她帶一份腸粉,現在那家小店,早就已經關張了吧。如果將來有機會,真應該去找一找。

  公jiāo車上人多,周小萌靠窗站著,周衍照就站在她身邊,剎車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人擠過來,他的胳膊摟著她的肩,替她將人cháo擋住。周小萌的頭髮很香,他忍了好久才趁人不注意吻了一吻她的發頂。大約是癢,她抬頭瞥了他一眼。

  換了三趟公jiāo才到殯儀館附近,商店裡賣花圈與金錠,周小萌掏錢買了一束白jú花,周衍照一直覺得她會哭,但大約是葉思容臥病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周小萌已經被動的接受了現實,進入殯儀館之後,她神色肅穆,眼圈發紅,但是一直沒有哭。

  葉思容的遺體在6號廳里,旁邊的5號廳在開追悼會,有不少人。他們裝作是來弔唁的親友,混在人堆里站了一會兒。周衍照仔細的觀察,覺得沒什麼異樣,於是輕輕的拉了拉周小萌的衣角。

  周小萌跟著他進了6號廳,6號是個小廳,裡面沒有開燈,光線很暗,也只有一具冷凍棺擱在那裡,孤伶伶的。周小萌剛剛把白jú花都放在了5號廳,只留了一支悄悄帶過來。冷凍棺里的葉思容就像在病chuáng上一樣,安靜的,沒有聲息的,隔著玻璃罩,沉睡著。

  周小萌趴在棺蓋上,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從很小的時候她朦朧就知道,爸爸不在了,死了,死了就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後來再有周彬禮,雖然待她很好,但心裡總覺得那到底是不一樣的。這世上離她最近最親密的親人仍舊是媽媽,葉思容出事的時候她嚎啕大哭,到現在周衍照的身上還留著當時她抓出來的傷痕,她當時就像只小豹子一樣,撲過去就咬,咬得他拉都拉不開她。只是幾年過去,傷疤淡去,痛苦卻絲毫沒有減退。她哭得將額頭抵在棺蓋上,全身都在發抖。

  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其實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周衍照聽到她手機在震動,可是她伏在棺上,一動不動,只是任由眼淚狂奔。

  他彎腰想要安慰她兩句,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太合適。只是他剛剛一俯身,突然聽到周小萌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簡直是從她的唇形里分辨出她說的是:“快走!”

  他怔了一下,幾乎是電光火石的瞬間,突然明白過來。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走!”

  周小萌很順從的被他拉起來,但是太遲了,他們還沒有衝到門口,5號廳和6號廳之間的牆突然爆裂,那是專業的工具爆破才會達到的效果,冒著濃煙的催淚彈滾進來,瞬間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周衍照反應很快,一腳踹開旁邊的窗子,拉著周小萌越窗而出。周小萌被嗆得咳不停,子彈嗖嗖的從身邊掠過,火力太猛,幾乎織成一張無形的彈網,他們重新被bī回了屋子裡。周小萌被熏得什麼都看不見,但聽到周衍照開槍還擊。他身上總是帶著武器,這麼多年來謹小慎微,到底最後派上了用場。周衍照拉起她的衣領捂住她的嘴鼻,周小萌覺得窒息,可是又沒有辦法,緊接著覺得身上一冷,不知道被推進什麼里,氣味很冷很gān,刺眼的濃煙也沒有了,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被推進了棺材裡,棺材外四處都是濃煙,什麼都看不到。葉思容就躺在她身邊,冰冷的臉龐熟悉而陌生,周小萌大哭起來,捶打著棺蓋,可是周衍照不知道在上頭壓了什麼重物,她拼命也推不開。

  手機還在震動,她一邊哭一邊接電話,蕭思致的聲音里透著焦慮:“為什麼不按計劃先出來?”

  “我要跟哥哥一起!”

  “你……”蕭思致大約覺得匪夷所思,一時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了。

  周小萌把電話掛斷了,手機拼命的震動,槍聲隔著玻璃罩,響得沉悶而悠遠,她用力捶著棺蓋,一下比一下用力,但那冷凍棺都是有機玻璃,又厚又硬,她捶得手上青了,紫了,流血了,棺蓋還是紋絲不動。周小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開始叫“哥哥!”後來就叫“周衍照!”一遍遍的叫“周衍照!”

  她從來沒有用力的呼喚過,呼喚著這個名字,可是沒有人應她,槍聲漸漸的稀疏下去,只有她自己悽厲的聲音回dàng在棺材裡,她嗓子啞了,再沒有力氣了,只是雙手在棺蓋上亂抓。棺內的空氣十分有限,她折騰了這麼久,氧氣漸漸耗盡,她在緩慢的動作中逐漸昏厥,最後的印象是自己仍舊死死摳著棺蓋,兩隻手上的指甲都摳掉了,指頭上全是血,可是她終於不能動了。

  第四十一章

  [更新時間]2012-04-1120:00:01[字數]4292

  也許沒過多久,也許過了很久,她終於醒過來,眩暈里只看到刺眼的燈光,周遭的一切都在微微晃動,氧氣面罩箍得她臉生疼生疼,旁邊除了醫生護士,還有穿警服的蕭思致,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蕭思致穿警服,陌生的就像不認識一樣。

  手上已經纏了紗布,好在沒有被手銬拷上,她被送進急診室,急診醫生剪開她的衣服,一邊詢問一邊清楚而大聲的描述她的傷勢:“面部擦傷!左手臂有擦傷!四肢沒有骨折!手部有輕微外傷已經處理……”

  她在經過檢查後被送到觀察室,兩個警察就守在門外,只有蕭思致進來跟她談話,但無論問什麼,她都是沉默,最後才問:“哥哥呢?”

  蕭思致最初的意外已經退去,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有這麼一問,說:“他受了點傷,還在做手術。”

  周小萌盯著他的眼睛,蕭思致說:“我知道你想幫他,那麼就把你知道的一切說出來。最開始也是你主動要求跟我們合作的,現在主犯已經歸案,其它人也在抓捕中,你好好考慮一下口供。”

  周小萌仍舊抿著嘴,到最後,她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去問周衍照吧。”

  蕭思致覺得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那種表qíng說不上來,透著一種冷淡的嘲弄和藐視,就像從前她的主動合作,到現在都成了一種笑話。蕭思致曾經下過功夫研究犯罪心理學,倒也沒qiáng求。到晚上的時候蕭思致又來了一趟,對周小萌說:“周衍照的qíng況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周衍照的病房外頭重重把守,全是持槍荷彈的警察,進去的時候一層層核對身份,連醫護人員都必須得取下口罩確認。主治醫生在病chuáng前等他們,對他們說:“大致的qíng況,下午的時候我也向你們專案組的領導匯報過了。開放xing顱腦外傷,子彈穿過顱骨造成硬腦膜破損並傷及腦gān,目前腦gān死亡,醫學上講,沒有復甦的希望。當然,目前我國的臨chuáng標準,並不是以腦死亡來判定……”

  周小萌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病chuáng上,周衍照全身cha滿管子,頭髮也已經全部剃掉,這樣子她都覺得認不出來了,他從來沒有這樣乖乖的,安靜的躺著。有時候睡覺的時候,還非得用胳膊壓著她,半夜她常常被壓醒了,透不過來氣,可是這樣安靜的周衍照,卻是陌生的,讓她覺得,都不是真的。

  “目前病人沒有自主呼吸,我們主要是想聽一下警方和家屬的意見,現在搶救已經結束,病人這樣子,是沒有再恢復意識的希望了。如果現在拔掉維生系統,病人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就可以宣布死亡了……”

  蕭思致到底年輕,雖然是警校畢業的高材生,但也覺得心裡有點異樣,看了一眼周小萌,問:“其實下午的時候,我們領導就開會商量過了,事qíng到了這樣,他雖然是嫌犯,但畢竟也是應該尊重家屬意見的。所以……你要不要……回去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周小萌說:“關掉吧。”

  “什麼?”

  “關掉維生系統吧。”周小萌的語氣非常平靜,平靜的像在說一件小事:“哥哥原來早就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跟我媽一樣躺在chuáng上成了植物人,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知道,也一動不能動,還不如死呢。他跟我說過,萬一他哪天真落到那種地步,讓我狠狠心,一定要把他的氧氣拔掉,讓他好好的走,有尊嚴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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