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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那噩夢般的九一年來臨,全日本的泡沫經濟都崩潰了,不動產價格跌到最低谷。銀行不斷催促我還錢。在白天的櫃檯窗口,銀行不會顯露出真正的面貌。銀行的真面目是在你忙了一天籌錢、累到筋疲力盡地回到家時,在門口等候你的那張臉孔。當你為了重要的工作一大早上班,它就會在無人的走廊上以陰沉的表情跟你打招呼。我的不動產大多是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資產額的滑落速度簡直就像是跳進瀑布一樣,短短數年之間就只剩三分之一不到。我收到銀行通知,要重新評估抵押品的價值,並要求我選擇還清借款或是提供新的抵押品。我必須把自己的住宅、別墅、事務所的所有權,甚至連自家用車都納入抵押。這間法律事務所賺入的利潤幾乎都被用來還債。但是借款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在填補的同時又從旁邊崩潰,直到把人吞進去才罷休。我設法處理掉可以拍賣的不動產,想要從泡沫經濟的地獄生還……但是,我終究無法繼續撐下去。”

  高梨律師咳了一下。他緊緊握住的指尖失去了血色。他又以沙啞的聲音說:

  “到了三年前,我終於面臨必須轉讓事務所的關鍵時刻。法律事務所如果發生無法履行債務的情況,就會失去顧客的信用,我將帶著十億的借款,再也無法繼續從事法律工作。我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甚至考慮過要以銀行的名義當受益人投保之後自殺。這是我所能做的微弱抵抗,但我甚至連這一點都辦不到。”

  律師眼鏡後面的雙哏泛出眼淚,淚珠接二連三地掉落在桌面上。

  “那一年春天對我的兩個孩子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生轉折點。我的長女要結婚了,對象雖然不是精英分子,卻是個不錯的青年。大學時代只顧著玩樂的長子也準備踏上社會,四處尋找面試機會。我絕對不能在那一年的春天宣告破產。我被逼到絕路,不論在事務所還是在家裡,都不能露出痛苦的表情。人在遇到很大的麻煩時,甚至連提都不敢提,就像是含著點了火的炸彈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高梨用手帕擦了擦起霧的鏡片。純一忍不住問:

  “難道你都沒有可以商量的對象嗎?”

  律師抬起紅腫的眼睛,笑了一下。

  “我也許太過於想要扮演一個完美的角色了。我可以原諒他人的錯誤,卻無法原諒自己的失敗,這是我懦弱的地方。就這一點而言,純一,你或許和我很像吧。”

  純一思索了他死後面臨的一連串危機。他自己也沒有想過要尋找他人的協助渡過危機。如果自己不是這樣的個性,或許還有別的解決方式。律師平靜地說:

  “我只是稍微起了貪念,生活就墜入了地獄。如果說這是必然的結果,那麼我將失去對上帝和人類的信心。如此殘酷而無情的上帝根本不值得信仰。我不相信有人和我面臨同樣的處境時可以拒絕誘惑。於是,就在那一年的春天,我做了絕對不該做的事情。我偷偷挪用了令尊和我共同保管的掛井集團秘密資金。日本企業通常都會有一筆帳簿以外的秘密資金,作為賄賂政治家及官僚的經費,或是付給黑道集團的報酬。請把它想做是讓日本經濟活動圓滑運作的私房錢吧。純次郎先生發現我盜用這筆錢,我向他解釋了一切,乞求他給我一點時間,但是純次郎先生的回答卻相當冷淡。我可以一字一句地重複他的回答給你聽。就是聽了這個回答,讓我失去了身為一個人的尊嚴。”

  律師做了一個深呼吸,低聲說:

  “‘這簡直就像是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一口。我會讓你永遠無法在法律界工作。’”

  律師含著淚水的雙眼只有在此時才露出如刀刃般銳利的光芒。

  “純次郎先生抓著我的衣領這麼說。我知道是我不好,但還是感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對於純次郎先生而言,我只是他養的狗,不是朋友。純一,我這麼說不是故意要討好你,不過我對於他對待你——貴美惟一的孩子——的手段也不認同。當晚我就下定決心……要殺死掛井純次郎。”

  高梨律師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他停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說:

  “方法很簡單。我在替掛井集團處理不可告人的工作時,結識了宮田組的人,只要請他們幫忙就可以了。問題是純次郎先生隨時有保鏢在身旁守護,慎重行事的他只有在去見某個人的時候才會單獨行動……”

  純一忍不住發出聲音:

  “是我。”

  “沒錯。純次郎先生因為顧慮到次子純太郎先生和公司員工的眼光,在見你的時候總是一個人赴約。不過他一年頂多也只見你一次,我謊稱接到你的緊急通知,在半夜找純次郎先生出來。地點是在他吉祥寺住處附近的兒童公園。純一,你還小的時候曾經和我一起到公園玩大象滑梯,你還記得嗎?”

  “嗯。”

  純一記得那是在春天的午後,高梨先生面帶笑容,看著他從兒童公園大象鼻子的滑梯上一次又一次地溜下來。他甚至還記得照射在赤裸膝蓋上的溫暖陽光。

  “行兇的工具是請宮田組某個人開的車子。我聽說那輛車當晚就在宮田組經營的廢棄物處理廠銷毀了。雖然必須付出高額的報酬,不過我沒想到殺人竟然是如此簡單。我挪用掛井集團的秘密資金暫時解決了破產的危機,也得以支付宮田組的報酬。更何況純太郎還是學生,現任的太太又是那樣的人,因此反而鞏固了我在集團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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