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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人跪了一地,說:“恭喜陛下,恭喜鳳君。”

  裴錚把孩子放在我跟前,戳了戳看上去比較大的那隻說:“這是兒子。”又點了點另一隻的鼻子,笑著說:“這是女兒。在娘胎里就被哥哥欺負,長得比哥哥瘦小些。”

  “真小隻啊。”我無力地靠在chuáng頭,我伸手戳了戳兒子的臉蛋,他眼睛緊閉著,捏著小小的拳頭。“當哥哥的也不知道照顧妹妹,打一下。”說著輕輕捏了下他的掌心。

  裴錚一眨不眨地看著孩子,半晌才撥了撥我額前汗濕的細發,柔聲說,“辛苦你了。”

  我閉上眼睛,“嗯哼”一聲,說:“下輩子,你當女人我當男人,讓你給我生。”

  許久之後才聽到他笑著說:“為夫領旨。”

  “你給他們取個名字吧。”我說。

  他早已翻遍了辭書,說:“兒子便取熙字如何,熙者,光明也。女兒便取悅字,希望她一生平安喜樂。劉熙,劉悅。”

  “不好。”我搖搖頭,睜開眼,看到他挑著眉,說:“哪裡不好?”

  “姓不好。”我說,“裴悅比劉悅好聽。”

  他愣了一下,怔怔看著我。

  “兒子是用來教的,女兒是用來疼的。”我皺了皺鼻子說,“你答應過我,會疼她,甚於五個爹爹對我的疼愛。”

  笑意在他眼底緩緩dàng漾開來,他俯□親吻我的唇畔,說:“我答應過你。”

  “你要看著她長大成人,幫她挑一個優秀的夫婿,愛惜她,寵她,也要甚於你對我。”

  “我答應你。”

  “你要教導熙兒,讓他當一個文治武功,顯得兼備的好皇帝。”

  “我答應你。”

  “等到悅兒嫁了人,熙兒登上皇位,也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我攬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我就每天早上都給你暖被窩。”

  我要讓你的一生背負滿不能推卸的責任,我要和兒女一起綁著你,再苦再難,為了我們也要活下去。

  裴錚親吻我的鬢角,柔聲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小時候,別人便告訴我,帝王不能有民間qíng愛。我以為自己的一生大概也會和歷代先皇一樣,立一個自己不是很喜歡也不會討厭的鳳君,為了維持朝中派系鬥爭的平衡,再納幾個后妃。然後差不多局勢穩定的時候生一兩個孩子,如果不想生的話,等阿緒長大了就傳位給他。然後我要像三爹小時候帶我的那樣,重遊陳國的錦繡河山,看看我治理下的江山景色如何。

  可是我遇到了裴錚。

  我立了一個自己喜歡的鳳君,這輩子也只有他一個人,無論江山如何翻覆,我也只與他廝守一生。我會為他生下兒女滿堂,和他一起養兒育女,等到女兒出嫁了,兒子登基了,朝局穩定了,我再和他一起去圓我們未繼的夢。

  然後我終於知道,自己的一生,早在遇見他的那一年就已經悄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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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崇光,名相思,年十三登基。登基之初,提拔裴錚為相,起用年輕士子,推行新政,革除舊弊,廢除舊世襲制,打擊公卿勢力。崇光五年,漕政改革,力反貪腐,諸侯王以南懷王為首造反奪權。帝起用易道臨,殺南懷王,廢除分封制,行仁政,安撫四海百姓。

  是年,廢除丞相制度,累世公卿之家蘇家瓦解,任易道臨為三公之首。自崇光五年,易道臨官居一品,聖寵不衰,後拜為太子太傅,榮耀加身,鞠躬盡瘁,受萬民愛戴。

  是年,帝以十八之齡下嫁裴錚,立為鳳君,終此一生,後宮再無第二人,為陳國有史以來第一佳話。

  崇光帝一生誕下一子一女,長子劉熙,次女裴悅。長子劉熙賢德兼備,年十三立為儲君。

  崇光二十九年,鳳君崩,享年五十。帝哀,三日不朝。

  越明年,帝傳位於太子劉熙,改年號元徵。

  元徵二年,崇光帝於夢中離世,享年四十五。

  崇光帝在位期間,勵jīng圖治,愛民如子,改革吏治,選賢任能,開創了崇光二十年盛世。

  史稱崇光中興。

  ——————————————全劇終————————————————

  我不知道每個人的秘密,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秘密。

  我跟了陛下整整四十年,從她五歲那年我被調到她身邊,到她離世的那一年。

  那是元徵二年的時候,她坐在庭院裡,忽地對我說:“小路子,今年的雪和崇光五年的一樣吧,是鵝毛大雪。”

  我給她倒上熱茶說:“是啊,也是一樣的大雪。”

  她怔怔看著大雪,又說:“可惜沒有他給我撐傘了。”

  “陛下,藥茶要趁熱喝。”我提醒她說。

  崇光二十九年的時候,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三日三夜,不讓任何人進去。等到別宮那邊的人得了消息趕來,她才終於打開門,說:“鳳君去了。”

  從那以後,她的眼睛就不怎麼看得清東西了,太醫說是哭瞎的,可在人前,她從未流過一滴淚。

  燕神醫用盡方法也無法治好她的眼睛,她笑著說:“他已不在了,看不看得見,也無所謂了。”

  太子監國,長伴她左右,慢慢接手了朝中事物。

  元徵元年的時候,我告訴她,有一個故人回帝都了。

  我帶著她到他的墓前,她笑著說:“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挺好。”

  我恍惚想起崇光五年,七月里的那一夜,我跟著鳳君出宮,又一次到了白衣巷。蘇昀抱著她自後門出來,與鳳君對視一眼,便低下頭去,在她額上印下淺淺一吻,像是怕驚醒了她。

  “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拜託你了……”他把一生最愛的女人,jiāo到另一個男人懷裡。

  這些年,他遊歷四方,朝中也能聽到他的事跡。我對他的事qíng了解最多,鳳君有時便會問我,蘇昀近來如何。

  我告訴鳳君:“蘇大人與一名女子生下一女,只是那女子難產而死了。”雖然他早已辭官,我仍是習慣稱呼他一聲蘇大人。

  她微怔了一下,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沒有大夫嗎?”

  我說:“陛下,這是命,救不來的。”

  我沒有告訴她我知道的全部真相,直到後來她親自問了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那個女孩說:“父親叫我念念,念念不忘的念念。”

  到那時,才見她又落了一次淚。回宮的路上,她忽地說:“我仍是欠了他……”

  我不知道,如果那年他進了京,她欠他的,是否會還,或許會,或許不會,畢竟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陛下對鳳君的感qíng,也無法輕易忘卻了。

  這些年,一個知道對方病入膏肓,卻裝作不知道。另一個知道對方是假裝不知,自己也故意裝糊塗。兩個裝糊塗的人只爭著朝夕的恩愛歡愉,她只在他面前,才如少女時一般笑容明媚。他去藥廬治病的時候,她便遠遠站在遙望。

  鳳君四十大笀的時候,太子提議要慶祝,她忽地大怒,把太子罵了出去,太子委屈得很,找我傾訴,讓我幫著勸一下,因為陛下對我素來信任。

  我卻不能告訴太子原因,只能站在宣室殿外,聽著裡間隱隱約約傳來的啜泣聲。鳳君站在迴廊那邊,朝我無奈笑了笑,揮手讓我退下。

  鳳君說:“我知道,她只是害怕。”

  每一天都像偷來的,她怕這樣聲張,會讓天上神佛發現,把他帶走。

  她開始迷信鬼神,求長生術,世人贊她節儉,她卻一擲萬金去求長生。

  “說不定真有鬼神呢。”她說,“他們一定是聽到我的乞求了。”

  直到鳳君過世後,她終於放棄了,把那些僧僧道道趕離了皇宮,一個人住在崇德宮,也不要其他人伺候,只留下我和另外兩個灑掃的宮女。

  她說失明之後,能聽到很多聲音,崇德宮的每一個角落渀佛都能聽到他往日喚她時的聲音。低沉的,含笑的,無奈的,寵溺的……

  半夜裡她偶爾會驚醒過來,摸著chuáng鋪喊他的名字。

  “錚,是你回來了嗎?你在哪裡?”

  然後便是許久的,讓人絕望的沉默。

  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她卻總以為閉上眼睛,就能夢到他,夢到的,就是真實。

  她開始不上朝了,說契約終止了,他們帶走了他,她也不用再當那個皇帝了。

  元徵二年秋天的時候,逍遙王劉緒進宮看了她一回,她微笑著與他jiāo談,劉緒說:“阿姐,不如隨我去閩越走走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她搖頭說:“不了,我在這裡挺好的。出去,也看不見。”

  或許是因為jīng神不好,身體也虛弱了許多,雖然有用藥,但也不見好。

  乍聽說下雪了,她才起了點興致,出去外面坐坐看看,我在一邊催著她喝藥茶,她小口小口地抿著,忽然說道:“小路子,端些果點來,我口中苦得很。”

  聽到她這麼說,我著實高興了一下,急忙讓人去準備八盤她喜歡的果點來,結果一回頭不見了她,嚇得我魂飛魄散。

  外面正飄著大雪,我提了傘跑出去,她果然沒有走遠,在園中迎著風雪,一步一步走著。

  我忙上前去,撐開傘幫她擋住了風雪。

  她睫毛微顫,試探著喊了一聲:“錚?”

  “陛下,外面風雪大,回去吧。”

  “哦……”她垂下眼瞼,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我真想他啊……每一天,都很難熬。”

  “陛下要保重身體,否則鳳君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

  “我就不想讓他安心。”她說,“他若安心走了,我一個人多寂寞。他要我念著他,他也不能喝下孟婆湯忘了我。”

  她顫了一下,轉過頭來,用沒有焦距的漆黑雙目望著我。“小路子,你說他會忘了我嗎?”

  我只有哽咽著說:“他捨不得的。”

  那天夜裡,我在寢宮外伺候著,半夜裡又聽到她的夢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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